轻鹅毛(二)
贞观十五年是兴旺的一年,是腾飞的一年。
大道开渠,江河凿堰,灌溉天下泉。
寓兵于农与均田政策为百姓带来丰实的仓廪,朝代更迭留下的荒烟野蔓被重新开垦,土地回到耕犁下,稼穑丰沃地生长,帝国大树参天。
玉门关外,北去轮台。
安西都护府以高昌故国为锚点,将大唐与西域连成丝绦。
大都护郭孝恪年初向我借了二十个译语人,三百天过去,还回了二百个锥鼻浓须、绿眼紫眉的胡商。
过年期间是鸿胪寺客馆的最旺季,封疆大吏都来进京参加团拜会。
我从牙缝里给郭孝恪挤出来一间豪华大床山景房带阳台,根本没时间陪他逛逛长安,因为我被抽调去忙一件极其头疼的事——太极宫新年联欢晚会。
这是礼部每年最大的噩梦。
圣人始终希望办一场“大家都爱看的晚会”,我们也很想,但事实上难以做到。
关系户太多。
演出节目一部分由太常寺负责,一部分由官员们自主报名。
江夏王年年受困于“淘汰谁不淘汰谁”的难题,淘汰谁都得罪人,只好按照官职大小而不是艺术水平来排节目。
如此一来,最终的结果是谁也不爱看,不仅不爱看,还骂礼部没有水平。
江夏王悲壮地说:“今年你负责淘汰,容台。
是时候锻炼一下干部了,本王给你这个机会。
”我谢谢你全家。
入仕,往我的竹筒上印了朵蜡底红泥的优钵罗花。
一眨眼寻不见唐俭的影子,他跑得实在太快了,老鸿胪亡命天涯的底子。
“容台,过来!”天幕恢恢酒旗飘荡,“龟天楼”匾额之下,唐俭斜倚阑干冲我招手:“咱午膳就吃它!”我快疯了:“这是饭馆么你就进!”还真是饭馆,龟兹天竺融合菜,故名“龟天楼”。
龟兹掌柜热情上前,为我们择了个靠窗的观景位,向北能望见朱雀门外交错的金戈。
唐俭大笑:“谁都认识你啊。
”我汗流浃背,瘫在蒲团上摆手:“他路上骆驼抛锚了,跟着鸿胪寺马队进的长安。
”菜牌子错字连篇,也有通商不久、没来得及取汉名的缘故。
我与唐俭到食货柜前辨认香料,点了四只泊兰馕蘸昆仑瓜齑、二十串红柳炙羊腿肉,又闭着眼睛指了几碟闻所未闻、色香味俱不全的肉醯醢,方才得以透一口气。
唐俭咂着羊肉,吃得满嘴流油:“你要是想擢升得快,可以与郭孝恪说说,教他借调你到安西都护府去,戍边几年再回来。
”“大都护与江夏王提过,江夏王不愿意我走。
等有机会随军到高句丽再说罢?倘若能立下功劳,那样提拔才算名正言顺啊。
”“高句丽?谁告诉你要打高句丽?”怎么可能不打?几十万隋朝俘虏留在恶水穷山,圣人无论如何会将他们接回来的罢。
幸好西市没什么新罗商人,教他们听见不得激动坏了。
唐俭摆摆手,说得斩钉截铁:“不可能,‘那一位’才往政事堂上表,劝谏圣人不要穷兵黩武。
”“那一位”指的是徐婕妤。
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他逗我玩:“圣人能听后妃的?隋炀帝都不听后妃的。
‘那一位’酷爱上表,圣人如果事事纳谏,日子还过不过了。
”唐俭很诧异,诧异半晌才反应过来:“哦,道宗不让我告诉你。
圣人若自己想做什么,又不方便直说,就会请身边人上个表。
大伙讨论一番,他最后拍板。
你且看玄龄反不反对,但凡玄龄反对,必在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