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门口,显得有些局促。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光线勉强照亮这方狭小空间。张秀兰已经在了,正背对着他,弯腰整理着下铺的床褥。她换下了食堂那身沾满油污的围裙,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旧衬衣,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同样粗糙但线条柔和的手臂。
听到动静,她直起身,转过来。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深水,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疲惫。她指了指靠墙的上铺:你睡上面吧,我……睡下边。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却异常清晰。
哦……行。李强闷声应道,把行李包放到墙角。气氛有些凝固,只有隔壁传来一阵夸张的哄笑声。
地方小,有点乱……张秀兰似乎想找点话说,目光扫过李强脚上那双依旧露着脚后跟的袜子,顿了一下,没再继续。
没事,挺好。李强简短地回答。他脱掉沾满泥灰的工装外套,挂在那旧木柜的把手上,然后笨拙地踩着铁架梯子往上铺爬。腿脚不便让他动作有些迟缓笨重,铁架子发出吱呀的呻吟。他躺到上铺那张同样硬邦邦的床板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下面张秀兰整理床铺时传来的细微震动。
灯熄了。狭小的空间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填满。只有门缝底下透进来一丝走廊上感应灯微弱的光。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清晰可闻。李强能闻到身下床铺散发出的、属于张秀兰的、淡淡的肥皂混合着油烟的味道。隔壁的鼾声已经响了起来,像沉闷的雷。
李强睁着眼,盯着头顶模糊不清的彩钢板屋顶。三年前那个卷走他一切跑掉的女人,和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眼神疲惫的张秀兰,两张面孔在黑暗中交替闪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堵在胸口。这算怎么回事搭伙同住一个屋檐下,睡上下铺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床沿,仿佛这样就能守住某种无形的界限。
下铺传来窸窸窣窣的翻身声,很轻。张秀兰似乎也没睡着。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和情绪。
睡吧。下铺传来张秀兰低低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浓重的倦意。
李强没应声,只是翻了个身,面朝着冰冷的墙壁。铁架床又发出一阵轻微的吱呀声。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这搭伙的日子,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隔壁的鼾声中,别扭地开始了。
日子像工地上搅拌机里翻滚的水泥浆,灰扑扑,沉甸甸,一成不变地向前流淌。李强和张秀兰,这两个被命运强行搭伙在一起的人,在这间弥漫着油烟和潮气的狭小隔间里,维持着一种奇异的、表面平静的默契。
李强睡上铺,张秀兰睡下铺。界限分明。晚上回来,一个默默爬上铁梯,一个静静躺下。除了必要的回来了嗯。水烧好了。哦。这类短促到不能再短的对白,几乎再无交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玻璃。
然而,生活粗糙的褶皱里,总有些东西在悄然渗透。
李强发现,他那些换下来随手扔在墙角、破得不成样子的袜子,总会莫名其妙地变得完好无损。不是露脚后跟的破洞被细密的针脚仔细缝补好了,就是脚趾头磨穿的地方被巧妙地垫上了一块同色的布,针脚匀称得几乎看不出痕迹。他脚上那双最常穿的蓝色劳保袜,后跟处那个大洞,不知何时被补上了一块深蓝色的布,针脚细密得如同机器绣上去的一般。
他捏着那只补好的袜子,站在墙角愣了好一会儿。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那块补丁,布料柔软,针脚扎实。一种极其陌生的暖流,毫无征兆地,悄悄淌过他那颗早已被生活冻得麻木坚硬的心房。他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正在小煤油炉前默默煮着挂面的张秀兰。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专注而平静的侧脸,鬓角有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她似乎毫无察觉,只是专注地用筷子搅动着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