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产生的模糊涟漪,彻底冻结成冰。
林耀祖。
那个十年前撕碎她通知书、抢走她人生、被父母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弟弟。
此刻,他身上倒是套着一件皱巴巴、明显不合身的廉价西装,像是从某个低档婚庆公司租来的道具。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像一条垂死的蛇。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白,眼袋浮肿下垂,眼神浑浊,闪躲着,带着一种长期沉溺于酒精或其它什么东西的萎靡和空洞,以及被推到台前、面对这巨大落差时无法掩饰的瑟缩与难堪。曾经那种被宠坏的、嚣张跋扈的少年气,早已被岁月侵蚀得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生活压垮后的颓败和油滑。他像个提线木偶,被母亲狠狠往前一搡,踉跄着差点扑倒在地。
快!王秀英的声音尖利得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玻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急切的疯狂,她使劲推着林耀祖的背,指甲几乎要掐进他廉价的西装布料里,耀祖!快!给你姐跪下!磕头!快磕头啊!她的唾沫星子喷在林耀祖的耳后。
林耀祖被推得一个趔趄,脸上瞬间涨红,混杂着屈辱和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他下意识地看向晓雯,目光触及她身上那价值不菲的西装、冰冷的镜片、以及身后那俯瞰全城的巨大落地窗,眼神瑟缩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被父母纵容出来的无赖和理所当然覆盖。
扑通!
沉闷的响声。他竟然真的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就在距离晓雯办公桌几步远的地方。动作生硬而突兀,像一个劣质的提线木偶完成了预设的指令。
姐!我的亲姐!林耀祖抬起头,努力挤出笑容,但那笑容僵硬扭曲,比哭还难看,油腻中透着令人作呕的谄媚。他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刻意的哽咽,弟弟我……我对不住你啊!当年……当年是我不懂事!是我不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你看你现在,发达了!有钱了!是大老板了!你不能看着爹妈受苦,看着弟弟我走投无路啊!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竟真的作势要磕头,额头在离地面还有几寸的地方停住,只留下一个滑稽的姿势。
对对对!耀祖说得对!林大勇挺直了他那早已被重担压弯的腰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步跨到跪着的儿子身边,粗壮的手指毫不客气地直指晓雯的鼻尖,唾沫横飞,声音震得办公室嗡嗡作响,林晓雯!你听见没有!你现在有能耐了!翅膀硬了!住这么高的楼!这么大的办公室!你手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我们一家子吃香喝辣一辈子了!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发布一项天经地义的圣旨:我告诉你!你是从我林家肠子里爬出来的!你姓林!你身上流着老林家的血!你发财了,就得养家!天经地义!你弟弟,他重重一拍林耀祖的肩膀,拍得他跪着的身子都晃了晃,你得管!我和你妈,把你拉扯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现在老了,干不动了,你就得给我们养老送终!还有你弟弟的房子!车子!娶媳妇的钱!你这个当姐的,都得包圆了!一分不能少!
王秀英在一旁用力点头,枯瘦的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都写满了理所当然的贪婪,她尖声补充,如同最刺耳的伴奏:就是!晓雯啊,你现在是大人物了,可不能忘本!你看看你弟弟,多懂事,都给你跪下了!你心肠可不能那么硬!快,快把你弟弟扶起来!拿钱!先拿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爹那老寒腿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药都断了!耀祖他……他做生意被人骗了,欠了一屁股债啊!那些要债的天天堵门泼油漆,要剁他手啊!你得管!你必须管!你现在有钱了,这些都是小事!快开支票!开支票!她一边说,一边急切地伸着枯瘦的手,仿佛晓雯面前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就是一台自动提款机。
办公室内,空气仿佛被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