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极致的冰冷暂时冻结了,只剩下一种空茫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我粗重而破碎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雨滴永无止境的滴答。
太太。
一个恭敬而疏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把钝刀割破了凝滞的空气。
我猛地一颤,几乎是从那份死亡宣判中被硬生生拽了出来。指尖下意识地将报告纸攥紧,脆弱的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我缓缓转过身,动作迟缓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
管家陈伯站在客厅入口的阴影里,身形笔挺,一丝不苟的深色制服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他双手托着一个薄薄的、暗红色封面的硬壳文件夹,姿态恭敬,眼神却低垂着,避开了我的视线。那文件夹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即便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也散发着令人心惊的不祥气息。
先生吩咐,陈伯的声音平稳无波,公式化得像在宣读一份例行通知,让您不必再等他了。他顿了顿,似乎那文件夹的边缘硌疼了他的掌心,他微微调整了一下托举的姿态,这个…请您过目。
不必再等他了。
呵。多么体贴的转告。他陪着苏柔,在温暖的产检室里聆听新生命的胎心,而我,在等一份早已注定的结局。
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咽了下去。口腔里充斥着苦涩。我松开紧攥着诊断书的手,任由那几张薄纸滑落,轻飘飘地掉在脚边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几步上前,我从陈伯手中接过了那个暗红色的文件夹。指尖触到冰凉的封面,皮革的质感带着一种残酷的滑腻。
翻开。首页正中,三个加粗的黑体字像三把淬毒的匕首,直刺眼底——
【离婚协议书】。
下面,甲方签名处,陆沉两个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毫不留恋的决绝和掌控一切的傲慢。旁边,乙方签名处,一片刺目的空白,正安静地等待着我卑微的落笔。
陈伯适时地递上一支笔。黑色的万宝龙签字笔,沉甸甸的,笔帽顶端镶嵌着冰冷的金属徽记。我认得这支笔,是去年陆沉生日时,苏柔送的。他当时还笑着夸她眼光好。
我抬起眼,看向陈伯。他依旧垂着眼,姿态无可挑剔,像一尊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的光,落在他花白的鬓角上。
陈伯,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在陆家…三年了吧
陈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低垂的眼睫快速颤动了一下。是,太太。三年零两个月。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掠过他刻满岁月沟壑的脸,最终落回那纸协议上。陆沉的名字张牙舞爪,像一张无声嘲讽的网。三年零两个月,我扮演着温顺的提线木偶,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赝品。而陆沉,他买下我,圈养我,用昂贵的物质堆砌一座金丝牢笼,不过是为了在我这张与苏柔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寻找另一个女人模糊的影子,慰藉他求而不得的遗憾。
胃里又是一阵熟悉的、带着金属腥气的翻滚。我用力吸了口气,压下那股恶心。指尖捏紧了那支冰冷的笔。
笔尖落在乙方签名处那片空白的纸张上。我顿住了。不是犹豫,而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住了手腕。脑海中飞速掠过无数碎片:深夜书房门缝里泄出的机密电话低语;陆沉醉酒后无意掉落在沙发缝隙里的加密U盘;他书桌底层抽屉深处,那份被数重密码锁住的、关于东南亚港口项目真实成本的纸质档案副本……还有苏柔,她那看似温柔无害的笑容背后,一次次看似无意的、关于陆氏海外资金流向的试探……
三年,足够一个有心人,看清很多被华丽帷幕遮挡的肮脏。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死水般的枯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露出底下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