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建国关掉手机屏,黑暗中最后一点蓝光熄灭,像掐灭了一只萤火虫。窗外工地的塔吊静默地刺向铅灰色天空,像一排被遗弃的巨型十字架。妻子赵秀兰在厨房剁白菜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来,笃笃笃,单调而固执,像倒计时的秒针。
又跑了三家银行赵秀兰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出来,围裙上沾着几点面粉。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落在他脸上。
王建国没吭声,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塑料桌布上划拉着。桌布边缘磨得发白起毛,上面印着褪色的牡丹花,一朵朵都蔫头耷脑。他喉咙发紧,那感觉又来了,像吞下了一块烧红的铁,从嗓子眼一路灼烧到胃里,烫得他坐立难安。
建国赵秀兰把一碗饺子推到他面前,声音沉了些。
……信用贷,停了。他吐出几个字,像扔出几块生锈的铁疙瘩,说我们这种小厂子……风险太高。他拿起筷子,筷子头悬在那碗白胖的饺子上方,微微发颤。热气扑在脸上,湿漉漉的。那碗饺子仿佛变成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要把他吸进去。
赵秀兰的手顿住了,菜刀搁在沾着菜汁的案板上。厨房里只剩下水龙头没拧紧的滴答声,敲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她没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稳稳地放进他碗里。饺子皮薄,透出里面翠绿的馅儿。
吃,她说,声音不高,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天塌下来,也得先把肚子填饱。
王建国抬起头,撞上她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惊慌,没有埋怨,像两口深潭,沉淀着一种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一种近乎磐石的稳定感。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夹起那个饺子,囫囵塞进嘴里。烫,白菜和猪肉的鲜香在口腔里弥漫开,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燎原的焦灼。
金鑫五金加工厂的蓝色铁皮招牌,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灰扑扑的。厂区里弥漫着金属冷却后的生腥气和机油味。几台老式冲床沉默地趴在车间一角,像疲惫的巨兽。王建国刚跨进大门,就听见老会计张伯那标志性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咳嗽声,从他那间堆满账册、散发着陈旧纸张和廉价烟草混合气味的办公室里传出来。
建国!张伯听见脚步声,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老花镜,从一堆泛黄的账页里抬起头。他脸色蜡黄,眼袋浮肿,像两颗熟透的紫葡萄挂在脸上。你来得正好!他指着摊开在桌面上的一份报表,手指像枯枝一样抖动着,看看!看看这个月的进项!还不够付那几台老爷机子的电钱!他抓起旁边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浓得发黑的苦茶,试图压下又一阵涌上喉咙的呛咳。
王建国没接话,目光扫过报表上那几行触目惊心的赤字,像被烙铁烫了一下,飞快地移开。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空荡荡的厂区。角落里,几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老师傅,正围着一个小炭炉烤火。炉子上架着个熏得漆黑的铝饭盒,盖子掀开着,里面是半盒冷硬的馒头片。炉火微弱,映着他们沟壑纵横、写满愁苦的脸。
张伯,王建国转过身,声音有些发涩,昨天……广泰那边,最后那笔尾款……
张伯重重地把搪瓷缸子顿在桌上,茶水溅出来,洇湿了账本的一角。甭提了!他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什么不祥的东西,那姓刘的王八羔子!电话打过去就装死!说什么资金链紧张,周转不开!屁!我托人打听了,他那新买的奔驰大G,还热乎着呢!就是欺负我们小门小户,想赖账!他气得胸口起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整张老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王建国的心沉了下去。广泰那笔三十万的尾款,是厂子里最后一点能流动的血。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苍白的月牙印。厂房里那点残存的暖意,似乎瞬间就被窗缝里钻进来的寒风抽干了。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带着明显挑衅意味的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