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烂谷子的事,提它干嘛。我语气轻松,仿佛真的不在意了,沈总今天大驾光临,不会就是为了翻旧账,或者给我一个迟来的‘公道’吧
我拿起抹布,开始用力擦鏊子边缘凝固的面糊。
如果是,那真没必要。公道我自己讨回来了。
至于其他……我抬眼,迎上他深沉难辨的目光,沈总,桥归桥,路归路。我在这摆我的摊,您呢,回您的高楼大厦。挺好。
我下了逐客令。
沈聿怀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我,眼神里那些复杂的情绪沉淀下去,最后变成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
晏晞,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变了。
是吗我笑了笑,把擦干净的抹布丢进水桶,人总得往前看,总不能老在烂泥坑里打滚吧
跟我回去。他突然说。
我擦鏊子的手一顿。
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回公司。他看着我,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你的位置,一直空着。
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沈总,您没事吧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地看着他,回公司回去干嘛继续当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助理还是回去看您和林小姐上演虐恋情深
我和林晚澄结束了。他语气平淡,像是在宣布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哦。我点点头,那恭喜沈总恢复单身。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指了指自己的小摊车。
我现在挺好的。自由自在,没人给我下药,也没人给我下绊子。挣得不多,但每一分都干净踏实。
你甘心他挑眉,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审视,甘心一辈子在这里,跟油烟打交道
甘心我重复了一遍,笑了,沈聿怀,你知道什么叫甘心吗
我拿起一个鸡蛋,在鏊子边缘轻轻一磕。
蛋液流下,在滚烫的铁板上发出滋啦的声响,迅速凝固成白色。
三年前你让我净身出户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人得认命,也得争命。认的是自己几斤几两,争的是自己的一口饭,一个活路。
我把鸡蛋摊平,动作熟练。
我晏晞,没学历,没背景,离了婚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但我有这双手。
我摊开手掌,上面有烫伤的疤痕,有和面留下的茧子。
它能让我在这座城市活下去,活得堂堂正正。这就够了。
我抬头,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睛。
沈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您那座金碧辉煌的大庙,我这尊泥塑的菩萨,供不起,也不想供了。
说完,我拿起铲子,开始利落地翻面饼。
您慢走,不送。
沈聿怀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肩头。
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或厌恶,而是复杂地、长久地落在我忙碌的背影上。
落在我沾着油污的旧围裙上。
落在那张吱呀作响、饱经风霜的小摊车上。
落在那在铁板上煎得金黄焦脆、散发着朴素香气的面饼上。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转身。
黑色库里南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消失不见。
像一阵风刮过,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手下动作没停,稳稳地铲起一张煎饼,对折,装袋。
姑娘,来个煎饼,加俩蛋!
好嘞!稍等!
日子继续在油盐酱醋和煎饼鏊子的吱呀声中流淌。
沈聿怀的出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几圈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