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里足够清晰。
她的脚步猛地停住,身体有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她循着声音转过头来,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脸上。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依旧,此刻却像骤然结了冰的湖面,所有的平静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那惊愕太过浓烈,以至于让她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手里拎着的那个看起来很实用的深棕色通勤包,带子滑到了手肘处都浑然未觉。
时间仿佛凝固了。咖啡机的蒸汽声、低低的交谈声、背景舒缓的爵士乐……所有声音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我们隔着几张空桌椅的距离对视着,空气里只剩下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张力,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崩断。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眼中的震惊像退潮的海水,缓缓隐去,沉入眼底深处,最终被一层近乎冷漠的平静所覆盖。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脊背,迈步朝我这边走来,步伐稳定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泄露。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捏着包带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孟良。她在我对面坐下,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听不出任何波澜。服务生适时地走过来,礼貌地询问需要什么。
一杯冰美式,谢谢。她说。
一杯热拿铁。我的声音有点紧。
服务生离开后,小小的方桌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街边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那声音反而衬得我们之间更加寂静。我端起面前那杯温吞的柠檬水喝了一口,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视线无处安放,只能落在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没有花哨的装饰,手腕上戴着一块样式简洁的银色手表,表盘反射着一点微光。
该说点什么说好久不见还是直接进入相亲流程哪一种都显得荒谬可笑。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想找回一点成年人的体面,或者说,想尽快完成这该死的任务。目光落在桌上那份被我揉捏得边角微卷的相亲资料上,那上面打印着我的条件,像一份待售商品的说明书。
嗯…韩小姐,我开口,声音有点发涩,刻意避开她的名字带来的直接冲击,资料上…孟先生,二十八岁,本地人,软件开发工程师,有房有车,无贷款,年薪…嗯,税后二十万左右。我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念着纸上的文字,像个毫无感情的复读机。每一个字吐出来,都感觉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抽走周围的空气。
韩轩一直垂着眼帘,看着服务生刚端上来的那杯冰美式,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她拿起旁边的不锈钢小勺,缓缓地、一圈一圈地搅拌着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冰块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规律的声音,在沉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直到我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搅拌的动作才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勺子尖轻轻搭在杯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她终于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投向我。那眼神平静得近乎锐利,像冬日清晨凝结在玻璃上的霜花,清晰地映照出我的样子,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审视。
孟良,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咖啡馆里所有的背景音,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玻璃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只会背标准答案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我所有强装的镇定和试图扮演的相亲对象角色。心脏像是被那冰冷的刀锋狠狠剜了一下,尖锐的刺痛感瞬间蔓延开来,紧接着是汹涌而至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难堪和狼狈。
七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高考结束后的狂欢气息弥漫在整座城市。我瘫在电脑椅上,耳机里是激烈的游戏音效,屏幕光影在昏暗的房间里疯狂闪烁。
孟良!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被耳机隔绝了大半,显得遥远而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