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慢慢直起身,挺直了脊背。目光穿透殿内骤然凝固的空气,越过那些闪烁不定的眼神,精准地钉在阶下那个深绯色的身影上。
沈墨抬起了头。
隔着高远的御阶,隔着这五年刻骨的恨意与绝望的时光,我们的目光终于在空中相撞。他的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惊愕或惶恐,那双曾映满星辉、盛满温柔笑意的眸子,此刻幽深如古井寒潭,翻涌着我完全读不懂的情绪。是痛苦是了然还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我缓缓抬起染血的丝帕,当着他的面,当着一殿死寂的臣子,一点点擦拭着唇角残留的血痕。每一个动作都慢得令人窒息。冰冷的笑意,带着淬毒的恨意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快意,终于在我唇边绽开,清晰得如同殿外呼啸的北风。
沈卿,我的声音不高,却因这死寂的大殿而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向阶下,这滋味……如何
我刻意顿了顿,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紧紧锁住他深潭般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钉入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相思引的毒,今日,也该尽了。
相思引三字出口的瞬间,阶下隐约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这名字,曾是我与他之间最甜蜜的羁绊,亦是他亲手为我调制的毒药,成了这五年噬心蚀骨的梦魇。
沈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脸,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比殿外阶上堆积的寒雪还要惨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翻涌出巨浪般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猛地抬手,并非指向我,而是狠狠抓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动作粗暴得近乎自毁。深绯色的官袍被他用力撕扯,坚韧的锦帛发出刺耳的裂帛声!
嗤啦——
衣襟被生生扯开,露出了内里雪白的中衣。然而,那中衣之下,袒露出的却非健硕的胸膛。
一片狰狞的、溃烂流脓的皮肉,赫然暴露在满殿煌煌灯火之下!
那伤口如同被最污秽的火焰反复灼烧过,边缘泛着可怕的紫黑色,中央的皮肉早已腐烂,渗出黄白交加的脓血,散发着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这绝非新伤,而是经年累月、反复溃烂、永远无法愈合的深渊!它就盘踞在他心口的位置,像一个丑陋而绝望的烙印。
死寂!比刚才更彻底、更沉重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大殿。时间仿佛被冻结,空气粘稠得无法呼吸。所有目光都凝固在那片触目惊心的溃烂之上,震惊、恐惧、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每一张脸上扭曲着。
沈墨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撕开衣襟的手颓然垂下。他微微佝偻了身体,仿佛那袒露的伤口正承受着千钧重压。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御阶,越过这五年横亘的仇恨深渊,死死地锁住了我。他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带着滚烫的血气:
阿苓……
这声久违的、尘封的呼唤,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猝不及防地捅进我的心窝。
他顿了顿,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痛楚与绝望,声音破碎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当年……你诊出的……所谓‘绝症’……那脉象……那病灶……
他猛地抬手,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心口那片溃烂的深渊,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流脓的创面,……是我……是我以身试药……反复吞服‘相思引’……留下的反噬啊!
阿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凄厉与控诉,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撞在冰冷的金柱上,又狠狠砸回我的心脏,这五年……日日夜夜……毒发噬心……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一直……一直是我!!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