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果这腿没有知觉了,你以后不是更艰难了吗?”</p>
父亲母亲在轮流转述医生的诊断,他们的声音闷闷的,甚至在说某个字词时已经变得含糊不清,让人误以为他们的嘴巴里含了什么东西。</p>
我用心地听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医生的话像一种小小的隐形的核武器,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给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带来了一定的震慑力,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我的腿已经完全没有救了,不要说会逐渐好起来,以后甚至有可能卧床不起……天呐!我不知道,老天爷既然已经夺取了我行走的权利,为什么还要一点一点地掳走我的健康?我摸摸这条疼痛的腿,想象着它有一天不再属于我、它不再有任何的知觉、它不再有痛感和适感,它本来就像一个活着的精灵,却会在我手术醒来之后从此在我的身体甚至说生命里“死”去,永不复活。我舍不得、舍不得!人们常说“手足之情”,这是我的腿,陪伴我整整二十年的腿,纵使它不听使唤、纵使它不能携我奔跑,但这毕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就如同这人生,虽然不完美,但一定得努力完整。</p>
我佯装着无所谓,挤出一抹笑:“嗨,先不手术了,回家去再修养修养就会好的。腿是我的,我知道。”</p>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治不好呢?我不相信!这是上海哎,上海这么大的医院怎么可能没办法?”一旁的奶奶,“噌”地站起身来,脸变得紫红,她拉着母亲的衣服:“你随我去,我要再次问问那个医生,我要去问清楚。”</p>
我不以为然,拽着她:“奶奶不要去问了,咱回家。”</p>
奶奶是个“固执得有些愚蠢”的人,她或许是怀疑父亲和母亲骗了她、也或许是怀疑他们说漏了什么,她疼我爱我,几乎胜过了她的生命。所以她推着我,又一次闯进了医生的办公室。</p>
医生见到我又折了回来,问:“怎么又来了?不是看完了吗?”</p>
没有打过招呼,直奔主题,她用家乡话与医生“争执”:“你作为很权威的医生,你就没办法治好我们家孩子吗?”奶奶的嗓门尖锐而又嘈杂,吵得医生一脸严肃地对她讲:“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已经和她的爸爸妈妈讲了,每个家属都像你这样,一个人把同样的话重复几遍,那我一天能看几个病例啊?”</p>
“真的不能够让她好一点点吗?也没有这种药物可以缓解疼痛吗?”奶奶依然不死心,她用一种几乎祈求的眼神望着他。医生看着她,又是摇头又是耸肩,露出一副滑稽且无奈的神情。</p>
“小年”这一天,我们一家人就这样满怀希望地来到上海,又满怀失望地回去了。父亲开着他的出租车,手握着方向盘,从反光镜中,我瞥见了他凝重而沉默的表情。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骑电瓶车的男人闯了红灯且逆向行驶,一个踉跄,撞上了我们的车子,幸好我们的车是停止的,男人只是一个趔趄,靠在了我们的车窗上,并没有摔下来。父亲怒气冲冲地打开车门,跳下去,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暴怒着、推搡着:“闯红灯又逆向行驶,你是不是不想活着过年还是咋的?你知不知道健康有多宝贵啊?你到底知不知道啊?!”我被父亲反常的举动吓住了,我从来不曾见到父亲那般的“暴戾”。</p>
那个男人愣愣地看着父亲,点着头、道着歉,骑上车灰溜溜地从父亲面前跑了。也许他同样不知道,他今天遇到的这个拉拽他的男人,此刻心底是多么的糟糕和失望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