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妃次次回得晚到他不好再坐着,如此重复无数天,第五次时等的人终于踩着点回宫。
段淬珩沉默了许久,终究不甘心:“我在等你吃饭。”
若是现实里的他,当然说不出来这句话,但此刻是梦,到底可以放肆。他想,当然可以放肆,不然这些情绪可怎么办?
“我在等你。”他重复了一遍,“一起吃。”
对面人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仍然带着笑回应他,“我吃过了,太晚吃饭不好,太子殿下还是早些用了吧。”
无可挑剔,因而分外无情。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段淬珩想,我当然知道。
太合理了,反而显得现实里,替他布菜的周子渊,像一个幻觉。仿佛他冷得太久,划出最后一根火柴时,上帝给他造的一场盛大的幻境。
画面一转,他看到周子渊在吃东宫常年没人用的碧玉翡翠糕。他不喜甜,只是母后偏爱,又热衷用糕点哄他,东宫便常备着。他原本要上前找些话题,此时见到周子渊鲜少展露在他面前的生动笑意,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
何必扰他。又让他难得放松时再拿出在外人面前的架势受累。朝堂变故太多,他怕是也累得很。只是记下了,太子妃爱吃这些。嗜甜一事,倒是从小到大,从未变过。
某日喝完药,药效要发,他听了听宫内传言,嘱咐几句,身体开始发痛时,拜托吟霜多送些甜品过来。
对面的姐姐颇有些担心:“你啊你啊。何必呢?”
何必呢?饶是此时知道这些都是梦境的他也不明白。何必呢?
段淬珩心想,何必呢,何必呢,其实他知道答案。如果不是梦到这些,如果不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荒谬的,又暗合他心底恐惧的梦境里他的痛苦如此真实,他应该会走向一条一模一样的路。他同样会毫不犹豫地接下赐婚圣旨,同样会笨拙地靠近周子渊,同样要在焦头烂额之时拜托姐姐放些甜品来。
活着太累。他本千娇万宠地长大,从小天资过人,聪颖早熟,八岁册封,也曾有严母慈父。
一切骤变时,他不过才十五。
他本也没有掉泪,只是怪自己不够小心,偏生顾后红着眼眶说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卧床半年,父皇轻轻揭过,彻查之下仍说是意外时,他只是愤恨。
后来顾家倾塌,精神力测试结果出来,母后病死,深宫里能说真话的人,骤然只剩下年方二十一,自愿进宫来的表姐。
他不是没有想过一了百了。别的做不到,把仇人杀了再自杀是可以的。拖着残缺病体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但得活着。还是得活着。仇还没报,愿还没消,母后临终时的神情仍在他面前,外祖一夜苍老的脸在他面前。
他不能死。起码,不能这个时候死。
但活着有什么生趣?等待每十天一次的痛?示弱装傻瞒天过海堵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机会?还是夜夜失眠偶尔做噩梦醒来看着被他布了机关的天花板?
太没意思了。所以周子渊能到他身边,刀山火海,他也想接一接。
但他偏偏梦见了。梦见加倍的痛苦,无望的等待,和更甚的孤独。
比与喜欢的人背道而驰更令人崩溃的,或许是发现,即便对方在他身边,依然不是同一路人。
所以父皇赐婚那日,他极力阻挠,没有结果。周子渊的消息发过来时,他差点把通讯器摔坏。沉默许久,回的仍是故作平静的消息。
再然后该梦到什么?他在等。梦境总是突兀地终止,时间线到周家出事就再无法前推。
这次又是赐婚。
他站在原地,说,我不想娶他,父皇,随便换一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