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盆雪水,兜头的冰凉。
礼部侍郎裴顾,午时东菜场斩首。
内殿的老太监偷着议论:“万岁爷的几个皇子,一个厉害似一个。原以为只橘子那位出挑,没想着九皇子年岁轻轻,也是个拔萃的。”
九皇子在御书房里向皇帝道:“裴顾讥讽皇后,罪不可赦。父皇万不能念及其他情面饶了他。若要施恩,只不再追究他府上老小。裴顾既然拿礼仪道学来做文章,儿臣请父皇把他儿子贬做侍童,也让那些道学们知道,子曰经云的体面不过是皇家给的。”
太监们又道:“九皇子少年行事忒老辣狠毒,恐怕无寿。”
一地的白雪,刺得人弯了眼。
九皇子没能熬到下一个皇后生辰,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挣扎和几个皇子喝了两杯赏月酒,上了虚火,没过出十六。
临咽气的时候拉了在床边的手:“说句实话,恨我不恨?”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眼再不是当年研墨临楷的清澈模样,弯出了粼粼的光,没说话。
桂花香蟹黄满,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九皇子的原侍读裴其宣,成了十二皇子柴容头一个收养内娈。
“九皇兄那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已经许了我,你跑不出是我的。”玉扇轻轻挑起精致的下巴,“只是要改个名字才有情有趣。”
细长的眼在桂花香里轻轻一弯:“随便十二殿下怎么改。”
柴容扇子在手心里一敲,笑了:“若水,从今后便叫若水。”
九皇子那晚对着中秋的月,也唱了一支回波辞。
回波一望悠悠,明月难见白头;拟山荣枯有尽,若水细细长流。
第五十三章
我坐在东倒西歪的小板凳上,看大街上人来人往绵延不绝,啃西瓜。
钱麻子的西瓜,皮薄色红脆沙瓤,一口全是水,一口全是蜜,包刀的大西瓜。钱麻子说:“我在京城这条街上卖了快四十年的瓜,没开过一个白瓤。挑瓜讲究个门道。我的瓜都是从番子们手里现兑,正经从吐蕃快马加鞭运过来,整个京城除了万岁爷爷的皇宫里头,只我这里能见着。您尝尝这味道,是不是跟寻常西瓜不一样?”
我把瓜皮往面前的盆里一扔,手在手巾上蹭了蹭,小桌子上又挑了一块大的:“您老别跟我闹虚。正经是城外田里的西瓜。吐蕃离了京城几千里地,运过来不闷稀了也颠散了,当真是我还不敢吃。”
钱麻子大爷脸上的折子层层叠起,险些夹住一只正在徘徊的蚊子:“小哥倒是明眼人。进京探亲的?”
三十七八度快正午的天,明晃晃的大太阳,除了赶路的要饭的,哪个不在家里馆子里乘凉吃饭?我抬头眯眼看看破破烂烂的竹棚子,摇头:“不是,现就住在京城。”
钱麻子伸手在瓜堆里敲了两敲:“那我再给小哥挑个好的,回家用井水湃到晚上,包你王母娘娘的蟠桃也不换。”
回家?我冷笑一声。我还有那个脸?一声长叹钱麻子住了手,连旁边摆摊补锅补盆的都转头向我看了看。补锅补盆的兄弟方才我也攀谈过,姓李,钱麻子大爷说可以喊他李铁三。
李铁三说:“公子大中午的在外头逛,家里有事情?”
我悲凉地揩了揩嘴角的西瓜汁,再长叹:“有家不能回,没脸!”
钱麻子拉了张小板凳坐在我旁边,摇了摇破蒲扇,同情地看我:“年轻人,偶尔谁不犯个错。凡事往开处看,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是赌光了,还是嫖干了?”
他妈老子要当真赌了嫖了还真好!我又叹气,再摇头。李铁三也拉着小板凳向这边挪了两挪。我苍凉地看一眼西瓜:“自古多情空余恨,因此有家不能回……”
王麻子和李铁三都不吭声,眼都不眨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