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太淡了。
独孤,如愿。
她想他爷娘给他取这个名字,应该是很爱他,希望他如愿,事事如愿。
但是他复姓独孤,最后也果然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那时候她不在他身边,他们的孩子也不在,他的兄弟也不在。
一个人,孤零零地。
有两个人不断给她写信。一个是她阿姐。无论她走到哪里,她的信总能送到,还有随之而来的衣物用具,瓜果小食,香料,药材,擅长烹调的庖人。各种稀罕玩意儿。
嘉言有时候想起来,她嫂子有过一段不如意的时候,她阿姐也是四处搜罗。只是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大手笔。
在信里絮絮叨叨,开了花,下了雨,冬生换牙了。晚上出了月亮。
改朝换代,迁都长安这么大事,只一笔带过。
有次提到阿狸,说她养了只老虎。
嘉言当着来人将信丢进火盆里。
之后便再没有了。
她不是不明白,那不是阿狸的错。她还是个孩子。她住在宫里,昭询和祖望之要下手,是个轻而易举的事情。
之所以选她,而不是她的两个弟弟,是因为她最年长。
小儿易夭——昭询也怕她死。
但是明白归明白。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一生,极少感情用事,所以任性一回无妨——当然元嘉言并不是不知道这是个谎言。
一个是段韶。
他掌军,走的路子和她阿姐不同。但是信一样能送到。起初她都没有拆封,都堆在那里,厚厚一沓。落了灰。
后来她渐渐好了些,又因为要防守柔然,私信附在公文军报里,由不得她不看。
段韶的字和人不一样。他人话那么少,大多数时候都规规矩矩,甚至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字就不一样了。但凡能舒展的地方,都会尽力舒展。竖的,横的,一撇,一捺,都长得异乎寻常,就仿佛一个人支棱着手脚站在面前。
话并不多,有时候就两三个字,譬如“天冷,加衣”。
很段韶。
信不间断地来了两年,然后三年。第四年的时候人站到了面前,牵着马,那马极其雄俊,淡金色的毛闪闪地像一匹缎子。
“给你的。”他说。
她上马试了试,马蹄轻疾。它迎着风,追逐朝阳;出了汗,殷红如血。
“汗血宝马?”她问。
“嗯。”他就一个字,就仿佛再寻常不过一样东西,汉武帝不曾为之发动灭国之战。
那时候她找了一批极好的石料。府中每日里叮叮当当地响。但是雕琢出来的人总是不像。总也不像。
她发作了一顿。
后来方才好了,只是进展极慢。
她以为是石匠用了心。
阿虎大惊小怪和她说:“段叔让人抬了个箱子到后院去了!”
打开,是一尊石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她看他,他说:“安城王的死,阿舅也很痛惜。”
她其实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阿姐和……姐夫。
就像她没法再面对昭询和母亲。
没法面对阿狸。
她没有回过她阿姐的信。回信的是佳人。这些年何佳人都在她身边。她当然知道她是谁的人。那段很狂乱的日子,她的扈从和侍婢跟着她乱跑。她们马力不如她,往往跟不上。到后来,就只有佳人一声不吭地追。
佳人的骑射比不上她从前的那些亲信,吃了很多苦头,大腿活生生磨掉一层皮,也不喊痛。
佳人说:“公主身边不能没有人。”
佳人说:“我不过是报答公主罢了。”——嘉言自然知道,这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