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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那天他没有再醒来过。姜葵想方设法把药喂给了他,陪他到黄昏时分,而后同师父道过别,抱起自己的枪回到将军府。

    翌日再来的时候,少年已经不见了。

    而这段过往日渐模糊,最终消失了在年幼的姜葵的记忆深处。

    -

    从久安八年到敬德元年之间,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温亲王谢珩从江南回到长安,比如永嘉长公主礼佛归来。

    比如久安年末的那场秋狩上,太史令宣布有白鹿出没,引天子仪仗前往观看。子夜时分,羽林军在南衙的策划下,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刺杀,几乎清洗了整个北司,位列上柱国的内侍监死于那场事变。

    那之后又是河清海晏、盛世太平的一年了。

    年幼的姜葵并不懂得这些事。她只是每日装病从将军府溜出去,跑到东角楼巷的酒坊里学枪。

    清晨时分,她悄悄偷走母亲的枪,入夜的时候又还回去。兄长们帮着她瞒住父母,全府上下似乎没有人怀疑她偷学武功。

    但是她觉得母亲知道此事。某天她蹑手蹑脚潜进后房的时候,发觉枪上留了一张信笺,上面手书一个“莲”字,那是母亲的笔迹,婉约又锋利,犹如一柄出鞘的剑。

    师父看到了那张信笺,在背面回了一个“梧”字,让姜葵带回将军府。她次日再去后房偷枪的时候,发觉那张信笺已经不见了。

    姜葵觉得母亲与师父或许是故交。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借着那张信笺,有过一个灵犀一闪的照面。

    不过姜葵不太关心这些事。她最关心的除了学枪练武,还有一件顶大的怪事。

    那就是师父的酒坊里似乎有人在看她。

    她在后院的树下学枪的时候,总觉得仿佛有一道目光从上方落来。她有时候蓦然回头,酒坊二楼的窗纱微动一下,似乎有一道人影静立在窗边。

    可是她再眨一下眼睛,那道人影又不见了。

    怪事还有更多。有一日她从师父的酒窖里偷了一坛陈年老酒,躲在柜台底下喝得酩酊大醉,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弯身在她的面前,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次日醒来的时候,喝光的酒坛不见了,柜台也不在身边,她乖巧地睡在里屋的床上,仿佛只是练枪累了在酒坊里借宿一夜。

    似乎有人帮着她把醉酒的证据抹了个干净,以至于师父甚至没有责罚她。

    类似的怪事还有很多,可是除了她和师父之外,酒坊里从未出现过第三个人。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总会奇思乱想。她怀疑酒坊里藏了一个幽灵,时常对她略表善意,愿意同她做好朋友。

    于是她常在无人的后院里大声说话,仿佛在同那个友善的幽灵聊天。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二楼的窗纱会轻轻动一下,仿佛有个人影背靠着窗,低头笑了一下。

    由此在师父责罚她的时候,总有人在悄悄地帮她。

    不过她也不是每回都如此幸运。有一回她抱走了师父珍藏多年的乾和五酘,然后在酒坛里偷偷兑了水。师父发现以后,对她大发雷霆,让她练了一晚上的枪,再关在里屋闭门自省一日。

    那天晌午时分,师父去西市的时候,她抱着膝背抵着墙饿肚子。午后的阳光从窗格外流淌进来,在地面投出斑驳晃动的影子。

    这时,“吱呀”一声,木门响了。

    她仰起脸。有人隔着一道窄窄的窗户缝,塞了一块胡麻饼进来。胡麻饼用一卷油纸包着,还是热气腾腾的。

    “多谢你哦。”她小声说,对那个友善的幽灵。

    窗外没有回答。隔着一堵窄窄的墙,仿佛有人同她背靠着背,寂静无声地陪伴。

    道过谢,她抓过那块胡麻饼,大口往嘴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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