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他的第一反应是,大逆不道之言,不能听。
但他并未打断乐无涯。
乐无涯侃侃而谈:“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自始皇至今,代代相传,人人口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可这世上,哪里真有能活上万万年的主子?人活百年,在滔滔历史中,不过沧海一粟耳。一颗忠心,凭什么不能放在秤上,细细衡量,看值得交付给谁呢?”
孔阳平沉思片刻,模棱两可地道了声:“多谢闻人县令指点。”
这是父亲言传身教下,孔阳平养成的习惯:
永远不发表明确的意见,说话永远留一线。
这样旁人才抓不住你的把柄,才能保一条命。
乐无涯微笑道:“孔侍卫这句‘多谢’,真是意味无穷。您既然谢我,别只在口头上,不知您能帮下官做一件事吗?”
“请说。”
“孔侍卫在七皇子面前,可不可以改一改您这坏习惯,把话说得稍微明白清楚些?”
孔阳平:“”
在他的沉默中,乐无涯循循善诱道:“孔侍卫想一想,为何七皇子会有今日之醉和这一场大闹?说到底,他身边始终是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隐忍多年,才至于此。”
孔阳平的嘴唇微微嗫嚅了一下。
可他不是如风,不是那么会说话。
“我知道这很难改。”乐无涯伸出手来,轻轻一拍他的肩头,“这样如何?你一天主动和他说上十句话。不多,十句即可。”
“说些什么呢?”
“随你。”
孔阳平抿唇沉吟片刻,又道:“多谢闻人县令指点。”
乐无涯欣然点头。
这句感谢,听来要比方才那句真心许多了。
目送着孔阳平牵着他的马,护送着小七,在月色下踽踽远去,乐无涯突觉一股浓浓的疲倦涌上了心头,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倒退几步,背部狠狠撞在了银杏树上,才稳住了脚步,没一跤摔在地上。
他的习惯向来是: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蹲会儿。
乐无涯顺势靠在银杏树上,缓缓滑坐下去,在淡淡的枝叶香气中苦笑出声:
这一天,真够累的。
就算再累,乐无涯也不能睡在荒郊野地里。
他吃力地爬上马背,顶着漫天星辰,放任着马慢慢前行,返回驿馆。
今日,驿馆值夜的仍是下午分拣信件的驿卒。
听到外面的马蹄声,他快步奔出,殷勤地将乐无涯的马接过来:“闻人县令,您可回来了。城门落钥这么久,外头又黑,下官正担心呢。”
乐无涯报以温和的君子笑容,实际上身形已经有些颤抖摇摆了:“劳驾,给我烫一壶酒来,可以吗?”
驿卒哟了一声:“不好意思,闻人县令,这点儿厨房门都锁了,下官这边要熬夜盘账,倒是自备了一些冷酒提神,若是您不嫌弃”
乐无涯匆忙道:“分我一杯吧。”
此时的乐无涯精神倦怠已极,却毫无困意。
他只想借着酒意好好睡上一觉。
对驿卒送来的一满杯冷酒,他一饮而尽,趁着酒意还未上涌,低着头,拖着疲惫的脚步,一步步登上了楼梯。
待来到房间前时,他眼前的世界已然是恍惚迷离。
乐无涯手软脚软地推开房门,迈步欲入,却被门槛狠狠绊了一下。
他身体失控地向前栽去,不期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乐无涯的精神实在是紧绷到了极点,累到忽视了一个驿卒为何会那么关心自己的去向。
他茫然地试图抬起头来,只觉得颈上像是负了千斤重担。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