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察觉到有外人到来,乐无涯吃力地睁开眼睛,眼白透着鸦青,向来明亮的紫色瞳仁竟然带着一层烟笼似的灰:“谁呀?”
项知是不说话。
乐无涯吸了一口气,肺里受了凉,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但他浑身的血几乎都在昨日咳出去了,此时已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喘音:“使这么好的暖香,是小七呀。”
项知是忍了又忍,终是将那难捱的酸涩囫囵吞了下去:“乐无涯,你终于要死了吗?”
乐无涯从数日前便听不大清东西了,茫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项知是伸手捂住他的耳朵,又捏一捏他的耳垂。
耳朵薄而凉,耳骨轮廓分明,耳垂却是小巧。
是福薄之相。
项知是用掌心给他暖着耳朵,话里却是不肯饶人:“你死了吧。这么活着,太难看了。你死了,我给你收尸。我把你烧成灰,用个漂漂亮亮的东西盛起来,带你看天涯海角去。”
他把嘴唇贴到他耳边:“你想要什么来装你的骨头?你可以选。”
这句话,乐无涯也没听太明白。
他耳朵里轰隆隆的,宛如万雷鸣动。
实际上,是他太瘦太弱了,血在他薄如蝉翼的耳膜中汩汩流动,才显得声如洪钟。
见他露出呆相,项知是心口发酸,自作主张地替他定了下来:“就用花生吧,健康长寿,多子多福,祝你下一世”
话噎在了他的喉咙里。
项知是喃喃道:“我才不盼你多子多福。我盼你下一世还是孤苦伶仃,无后之命,只有我一个人陪着你,我会”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嘴唇,撤回了一个诅咒:“不,你不要孤苦伶仃。你只要无妻无后就行。不许你再娶老婆”
他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我给你当老婆。”
项知是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大正常了。
许多话明明发自他口,却句句既混账又离谱。
他想,都怪乐无涯。
谁叫这人非要娶亲?
他虽然不心悦他,可要是能越过小结巴,越过戚红妆,独占于他,做妻子就做妻子吧。
相比于他颠三倒四的诅咒,乐无涯的条理反倒更清晰一些:“小七是小七吗?”
项知是胡乱用肩膀一擦眼睛:“嗯。”
乐无涯勉力回握住他的胸前的衣裳:“小七,对小六好一点。长门之内太冷,你们是兄弟,应当彼此扶持,彼此取暖。‘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哥,这个我会背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玩”
项知是抱住了乐无涯,低声道:“我才不要兄弟。我要妻子。”
乐无涯糊糊涂涂地跑了题,又被项知是这句话给拉扯回了正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这话是谁说的来着”
项知是一噘嘴:“那我就砍他手足,抢他衣服。”
乐无涯模糊地笑了一声:“真不要脸。”
项知是还想哄他多说些话,没想到乐无涯自此便昏沉沉起来。
他不想自己在乐无涯心目里最后的印象是“真不要脸”。
可任他怎么哄,怎么逗,乐无涯都不再出声了。
裘斯年来狱门外看了两回,沉默地示意项知是,可以离开了。
乐无涯没有回应,他总不能无休无止地在这里耽搁下去。
项知是一咬牙,在众位狱卒的恭送下,头戴兜帽,心烦意乱地走出了圜狱大门。
临行前,他将五百两银票拍到了裘斯年胸口,既是打赏,也是封在场所有人的口。
一阵浩浩雪风吹过,项知是被劈面而来的坚硬雪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