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退坡山探故人
方,直白地对人人喊打的劳改犯说一些偭规越矩的话。
看着挺乖,不曾想是个胆大反骨的。
“你回去吧,我早就不是老师了。”有些事实残酷得连本人也不敢面对,如果有得选,谁不愿让教书育人的老师,谁愿让人人喊打的劳改犯,薛老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以后不要再来了。”
照眼下的形势看,学校的情况不容乐观,知识分子迟早要有一场暴风雨,但面对一个对未来记是憧憬的学生,身为曾经的老师,实在说不出泼凉水的话。
“老师相信我就好。”斯妍说道。
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取信于老师,老师信她的说法就够了,至于往后要不要来往,老师说了不算;学在外,师命有所不受,她自有主张。
斯妍从小挎包里翻出一个小纸包,是上厕所的草纸,包着两颗退烧药,递给老师:“这是退烧药,不过只有两颗,老师收下不要推辞。换季多雨,这里居住的条件也不好,老师衣裳单薄容易生病,小病没人管,大病没有药,收下吧。”
她瘦得骨节分明,发黄的掌心里卧着一小团纸包,语气关切,自然而然,好像相识多年的故人一般。
半晌,老师接过那纸包,小看不名贵,大有分量在其中,粗糙的表面磨得掌心刺痛。
劳改三年了,这还是头一个送药来的人,只为十多年前一篇不算成熟的文章,纯粹出于崇拜知识而伸出的援手。老天呐,一个身负“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罪名的劳改犯,因十多年前的文章再次获得肯定与帮助,这怎么能让人不心酸呢。
坡上的牛吃饱,山下的人热闹,风再吹衣角,天不早。
她额头鬓角上赶路的汗都已经干了,松了松酸痛的肩膀就要走了,退一步向老师鞠躬告辞。——这点外人眼中的“臭架子”、“假把式”却是能让老师感受到尊重的心病良药。
“老师。”临走临走,她又郑重说了一句:“乌云暂时蔽日,终有云开雾散之时。”
这不是她说的话,是替十年之后的薛医生转达今日的薛老师。
记得平反那天,老师站在牛棚外的土坡上,望着远天久久说不出话。没有激动的泪水,也没有狂喜的笑脸,瘦得凹陷的面颊没有太大表情,呆滞许久的目光渐渐找回了一点光亮,干裂的嘴唇微不可闻地动了动,一句很轻很轻的话顺着风飘进斯妍耳朵里:乌云终于离散。
那天晴空万里,老师一身破衣烂衫,干瘦的身L佝偻着矗立在风中的身影,与今天阴云密布下憔悴萎靡的面容模糊在一起,斯妍眼眶发酸。
一阵风吹过,斯妍已经走出好远,这山风野,刺得人目痛心酸,老师看着她背影良久,百种滋味在心头,无言以表。
原来不是知识没用,不是知识害人,是云开雾散,自见真章。
薛老师揣好了小纸包,转头去牵牛绳,一步一步稳稳地往山下走,头顶的团团乌云覆压下大片的阴影。无妨,天不好,才晓得疾风知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