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离穗列车
硬座车厢里的空气像被汗水浸泡过的抹布,湿漉漉地贴在每个人脸上。龙安心把编织袋塞进座位底下时,听见塑料布摩擦地面的声响,像是某种动物在呜咽。袋子里装着他八年广漂生涯的全部家当:两件褪色工装、安全帽上剥落的卡通贴纸、半包没拆封的芙蓉王——那是准备送给工头的春节礼。
"后生仔,往里挤挤嘛。"
带着浓重口音的招呼从头顶传来。龙安心抬头看见一位裹着靛蓝布巾的老人,皱纹里嵌着洗不净的煤灰,枯枝般的手指正指向他身边的空位。老人背上捆着竹篓,篓口探出几根蔫黄的甘蔗梢。
"您坐。"龙安心缩了缩腿。牛仔裤右膝的破洞擦到座椅弹簧,露出底下结痂的伤口——三天前在城管执法时跪倒在柏油路上的纪念品。
列车启动的惯性让老人踉跄了一下。龙安心下意识扶住对方肘部,触到皮肤上颗粒状的老年斑。老人顺势坐下,竹篓里传来玻璃瓶碰撞的脆响。
"去怀化?"老人解开布巾,露出花白鬓角。发际线处有个铜钱大的疤痕,在昏暗车厢里泛着青白的光。
"凯寨。"龙安心顿了顿,"您听得懂普通话?"
老人从怀里掏出铝制酒壶,拧盖时锈蚀的螺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儿子在番禺开理发店。"酒气混着某种草药的苦涩在空气中弥散,"你是龙家那个崽吧?鼻梁上的痣和你阿爸一个样。"
车窗外的广告牌飞速掠过,led屏上的女明星正推销楼盘。龙安心摸出手机,锁屏还是和林妍在珠江边的合影。照片里他穿着崭新衬衫,领口别着她送的银色领针——现在那枚领针正沉在广州某条下水道里,和打翻的辣酱摊一起被冲进珠江。
"抽这个。"老人递来卷好的土烟,烟纸是撕碎的化肥袋内衬。龙安心接过时注意到对方小指缺了半截,断面平整得像被铡刀切断。
打火机窜出的火苗照亮老人浑浊的瞳孔。"你阿爸走那年,抬棺的十六个人里我排第三个。"烟草燃烧的噼啪声混着话语,"寨老说龙家汉子魂轻,要压秤砣在棺盖上"
龙安心猛地呛住。不是为烟劲,是突然想起父亲下葬时,自己正在天河cbd的玻璃幕墙后练习用粤语说"早晨"。那时他以为很快就能接父亲去住电梯房。
"现在回也好。"老人突然用苗语嘀咕,"根断了就要回去接。"
车厢广播报出衡阳站名时,后排突然爆发哭喊。穿碎花裙的女人揪着乘务员衣袖,脚下蛇皮袋裂开大口,滚出沾泥的花生和破壳的咸鸭蛋。龙安心数着女人眼角细密的皱纹,想起林妍母亲最后一次来出租屋时,指甲油剥落的食指在房租单上敲出的节奏。
"要热水吗?"穿褪色铁路制服的小推车经过,不锈钢保温桶泛着惨白的光。老人摆摆手,从竹篓深处摸出个矿泉水瓶,里面泡着黑褐色的根须。
"野当归。"老人晃了晃瓶子,"我老婆子咳了半年,城里医院照片子要三百八。"根须在液体中舒展如某种深海生物,"后生你脸色差得很。"
龙安心摸到手机震动。林妍的微信头像还停在迪士尼城堡,最新消息是五分钟前:"我妈说公务员更稳定"。他想起昨天城中村出租屋里,隔墙传来麻将牌碰撞声和介绍人尖利的笑声。
"各位旅客,本次列车"机械女声响起时,老人正用指甲刮擦车窗上的雾气。龙安心顺着那道歪斜的划痕望去,远处山峦的轮廓正逐渐清晰,像正在显影的老照片。
"凯寨今年芦笙节要跳《迁徙舞》。"老人突然说,"你阿爸年轻时踩鼓点最厉害,能把铜鼓震得嗡嗡响。"
龙安心捏紧口袋里折断的钥匙——工地宿舍钥匙和老家门钥匙串在一起,现在都成了废铁。车窗倒影里,他看见自己左耳上方的白发,那是上个月追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