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卷
井中月
第一章
槐叶断弦(上)
建安三年秋,彭城的槐树刚染上三分金,泗水河畔的捣药声便被马蹄声碾成了碎末。清荷蹲在后院的枯井边,看父亲用新采的茱萸串成坠子,红澄澄的果子映着他鬓角的白霜:明日你王阿婆嫁女,这簪子便送给她做添妆。
巷口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夹杂着女人的尖叫。父亲手中的茱萸坠子晃了晃,药箱上的铜锁叮当作响:荷儿,去把西厢房的金疮散收进地窖。他说话时指尖在药箱上敲了三下——这是彭城医正传递兵至的暗号。
清荷刚掀开地窖石板,前街便传来刀刃劈门的巨响。哥哥握着父亲磨药的铜杵冲向后院,衣角扫过她发间未插稳的茱萸:带娘先走!话音未落,院门轰地倒塌,月光里映着曹军铠甲的冷光。
陶使君的狗官在哪儿为首的校尉踢翻药碾子,硃砂粉洒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后来清荷在井底看见的血。父亲从穿堂走出,青布衫下摆还沾着给邻童治惊风的朱砂:军爷可是为战马的蹄伤而来老朽这里有——
校尉的刀直接劈进他肩窝,血珠溅在清荷刚收进地窖的金疮散瓷瓶上。母亲的哭声卡在喉咙里,她扑过去按住父亲的伤口,鬓边的茱萸坠子被血浸透:荷儿!跳井!
枯井的苔藓糊了清荷满脸,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井上的惨叫。哥哥的铜杵砸在铠甲上的闷响,母亲被拖过井边时裙角的窸窣,父亲断断续续的叮嘱:药符在…西街李阿公…密道…然后是刀刃入肉的湿钝声,像极了往年冬至宰羊时,屠夫磨完刀后捅进羊颈的声响。
井水漫过她膝盖时,清荷才惊觉这是口枯井,井底的积水不过齐腰深。月光从井口斜切进来,照亮井壁上攀着的蜘蛛——它的网被血滴砸出个窟窿,正徒劳地吐丝修补。清荷咬住袖口,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直到听见校尉下令烧了这医馆,直到火光映红井口的天空,直到井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井里躲了多久,直到露水打湿衣襟,直到远处传来野狗撕咬的声响。当清荷扒着井壁爬出来时,后院的槐树正在燃烧,火星子落在父亲的药箱上,将彭城医正的漆字烧成半片焦黑。
母亲的尸体趴在井沿,鬓角的茱萸坠子只剩半截,染血的簪子戳进她咽喉。清荷跪在地上摸索,终于在父亲紧握的手掌里找到半片陶符,背面刻着细密的纹路——是徐州十三药铺的位置,每个标记旁都画着小小的茱萸。她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这是彭城医盟的密道图,战时可藏百姓,可通粮草。
哥哥的尸体倒在穿堂,手中还攥着半片碎瓷——那是母亲妆匣上的牡丹纹。清荷扯下裙角裹住药箱,药箱底层的碎银硌得她掌心发疼,这是父亲昨日给陈阿伯治腿伤时,说什么也不肯收的诊金。
西街的更鼓敲过四更,清荷背着药箱踉跄西行。街角的老槐树果然挂着三颗人头,父亲的白发在夜风里飘着,发间还别着她今早新摘的茱萸。她不敢哭,只怕哭声引来巡夜的曹军,只是盯着父亲睁大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半片槐叶,叶脉上隐约有朱砂勾勒的线条,正是药符背面密道图的起始点。
芒砀山的晨雾里,清荷在乱葬岗扒了件死人的青衫披上,药箱的铜环不小心碰响骷髅的头盖骨。她蹲下身,发现这具尸体袖口绣着半朵茱萸——是彭城李阿公药铺的学徒。原来密道已经用过了…她低声呢喃,指尖抚过尸体掌心的老茧,那是长期握药碾子才会有的痕迹。
第一章
槐叶断弦(下)
晌午的太阳晒得药箱发烫,清荷在山脚下的破庙歇脚,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战马的嘶鸣。她刚把药箱藏进香案底下,五个溃兵便踹开庙门,为首的汉子腰间挂着虎豹纹佩饰,正是今早路过彭城时见过的曹军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