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忽略、强行压抑的、莫名的空虚感悄然抬头;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滋生出一丝阴暗而恶劣的好奇,想听听安然这个女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到底又说了些什么自作多情、矫揉造作的蠢话。
他踱步过去,拿起其中一支录音笔,冰凉的塑料外壳硌着指腹。他摩挲了片刻,带着一丝近乎施舍般的、漫不经心的嘲讽,按下了播放键。
起初,是安然熟悉的声音,温柔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过往的甜蜜瞬间,那些他早已抛之脑后的日常叮咛嘱咐。这声音曾是他生命中最习以为常的背景音,是他成功路上无足轻重的点缀,此刻听来却只让他觉得聒噪、虚伪,甚至隐隐有些令人作呕的厌烦。
真够无聊的。他皱紧眉头,心头的烦躁如同野草般疯长,手指已经不耐烦地移向了停止键,准备将这无谓的噪音彻底从耳边抹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按键的那一刹那——录音的声调,毫无预兆地,陡然一变!
不再是温柔的絮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恐慌,和无法自控的、带着哭腔的剧烈颤抖,她用一种近乎破碎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清晰无比地记录下——
我的手……今天倒水的时候……它又不听我的话了……水……水洒了一地……我捡不起来……
我刚才……明明想跟你说句话……很重要的话……真的……可我一张开嘴……就忘了……一个字都……都记不起来了……
脑子……像……像被虫子……一点点……蛀空了一样……这种感觉……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顾沉脸上的不耐与轻蔑,如同被瞬间冻结的表情,僵硬地凝固在那里。他猛地坐直了身体,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缠上了他的心脏。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8
烬余录的回响与崩塌的世界
那一夜,顾沉没有再睡。
他像一个被钉在椅子上的囚徒,无法动弹,也无法逃离。他将安然留下的所有录音笔,一支接一支,从头到尾,全部听完了。
他听到了安然从医生口中得知绝症时的茫然与恐惧,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他听到了她如何在病痛中挣扎,努力掩饰着身体的失控和记忆的流逝,只为了维持那可笑的体面。
他听到了她对林薇薇步步紧逼的警惕与无力反抗,每一次看似无意的关心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他听到了她对自己一次次承诺落空、一次次忽视冷遇的详细记录,声音从最初的委屈、失望,到后来的麻木、死寂。
他听到了她在那个被遗忘的结婚纪念日夜晚,倒掉冷饭时那无声的破碎。
他听到了她在记忆混乱时,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恐惧无助的哭泣和呓语:我是谁顾沉…救救我…
当听到专家会诊那天,自己那个轻飘飘、充满借口的失约电话之后,录音里安然那漫长得令人窒息的、只有城市背景噪音的沉默时——顾沉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他仿佛能看到安然当时孤零零坐在医院走廊里,那双曾经充满爱意的眼眸,是如何一点点失去光彩,最终化为一片死灰。
紧接着,是她平静到可怕的、准备自杀前的最后告别。然后是意外的停电和邻居的敲门声,以及她决定放弃死亡、选择用录音作为武器时那冰冷的决心。
最后,是她在湖边小屋那些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记录,混合着对美景的赞叹、对过往的追忆、对他的冷漠剖析,直至那最后一声微弱的叹息,和彻底的静默……
所有被他忽略的细节,所有被他轻视的情感,所有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付出和牺牲…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