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琴断魂殇
柯林的手指最后一次滑过琴键是在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上。那是一场为纪念肖邦诞辰的独奏会,票在开售三分钟内被抢购一空。他演奏的是《英雄波兰舞曲》,当最后一个音符如利剑般刺穿音乐厅的穹顶,两千名观众集体起立,掌声持续了十七分钟。
三个月后,他在雨夜的盘山公路上失去了那只右手。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眼的急救灯、扭曲变形的车门,这些记忆碎片像坏掉的投影仪画面,在他脑海中时断时续地闪现。最清晰的记忆是主治医师摘下口罩时说的那句话:尺神经完全断裂,桡神经部分损伤,肌腱...很遗憾,以目前的医疗技术...
柯林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道裂缝像五线谱上的一道休止符,突兀地切断了他三十四年人生中唯一连贯的旋律。护士每天都会送来鲜花和信件,有乐迷手绘的鼓励卡片,音乐学院学生的求教信,甚至国外著名交响乐团的合作邀请。他把这些统统塞进床头柜,直到抽屉再也关不上。
出院那天,经纪人杨锐开着一辆黑色奔驰来接他。后视镜里,医院白色的建筑逐渐缩小,柯林突然说:把我海边那套老房子收拾出来。
可是复健中心...
不需要。柯林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它像一件不属于他的物品,把我所有的演出合同都解约,违约金从我的账户划。
杨锐握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柯林,听我说,现代医学发展很快,也许两年后...
左转。柯林打断他,前面路口左转。
车停在一条僻静的海滨小路上。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沙粒拍打在车窗上,远处灰蓝色的海平面与铅色天空融为一体。柯林独自走向那栋白色小屋时,杨锐在背后喊道:至少让我每周给你送补给品!
柯林没有回头,只是举起还能活动的左手挥了挥,像告别,又像驱赶。
小屋的锁生了锈,他踹了三下才把门踢开。灰尘在斜射的阳光中起舞,钢琴上盖着的白布像具尸体。柯林掀开白布,琴键上的象牙已经泛黄。他下意识抬起右手,却在半空中僵住,绷带下的伤口突然剧烈疼痛起来。
第一瓶威士忌是在储物柜里找到的,落满灰尘的标签上印着某个已经不存在的酒厂标志。第二瓶是杨锐一周后放在门口的,连同几盒速食和新鲜水果。柯林把水果扔进了垃圾桶,酒瓶则整齐排列在钢琴脚下。到第十二个瓶子时,钢琴已经走音得厉害,但这无关紧要——反正他也弹不了了。
潮汐是他唯一的时间计量单位。涨潮时喝酒,退潮时睡觉,浪大的日子就站在露台上对着大海嘶吼。他的胡子长得遮住了嘴唇,头发纠缠成团,镜子里的陌生人双眼布满血丝。有天清晨,他发现自己在撕肖邦的乐谱,脆弱的纸张在指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2
余晖初遇
就在那天傍晚,他遇见了余晖。
老人站在退潮后的沙滩上,银白头发被海风吹得飞扬,像团不肯熄灭的火焰。他弯腰拾起什么,然后向柯林的小屋走来。柯林本能地拉上窗帘,但敲门声还是固执地响起。
年轻人,门外的声音沙哑却有力,你丢了这个。
柯林猛地拉开门,海风趁机灌入,掀翻了茶几上的空酒瓶。老人摊开的手掌上躺着一枚贝壳,在夕阳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这不是我的。
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叠成扇贝的纹路:但它能演奏音乐。不等柯林反应,老人将贝壳贴到他耳边,听。
贝壳里传来模糊的嗡鸣,像是遥远海浪的回声。柯林突然想起六岁时,母亲带他去圣彼得堡听音乐会,中场休息时他在洗手间捡到一枚类似的贝壳。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梦见自己站在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