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亲总掰给她大半块的习惯如出一辙。那些落在作业本上的饼屑,那些藏在针线筐里的点心渣,此刻突然在味蕾上复活,混合着泪水发酵成酸涩的酒酿。
窗外惊雷劈开雨幕,刹那间照亮抢救室墙上的《南丁格尔誓言》。林秋月白衣上的银杏叶终于飘落,在余谨以至诚的铭文上投下蝴蝶状阴影——这恰是母亲未完工的校服裙摆上,那只永远缺了触须的绣花蝶。
当第一缕晨光舔舐窗棂,林秋月发现铁盒夹层里藏着的底片。对着应急灯举起看,1995年生日那天的母亲正对着空椅子微笑,桌上摆着三副碗筷,烛光在虚席上投出父亲轮廓的光晕。原来那些被认为精神恍惚的岁月里,母亲始终在用这种仪式完成着爱的闭环。
第二章:褪色笔迹
樟木箱的铜合页在晨光中咳出绿色的锈沫,林秋月掀开箱盖的刹那,1992年的梅雨季扑面而来。潮湿的樟脑气息里悬浮着母亲浆洗被单的皂角香,二十年前她曾躲在这口箱子里玩捉迷藏,箱底残留的蜡笔涂鸦此刻正咬着她的小指——那是父亲握着她的手画的歪月,旁边标注小月亮秘密基地。
藤椅的呻吟声撕开裂帛般的寂静。当林秋月抽出夹层里鼓胀的牛皮纸包时,半截中华牌铅笔滚落脚边,铅芯断茬处的锡箔纸在阳光下闪着鳞片般的光。她突然想起小学三年级那个暴雨天,因为赌气掰断母亲唯一的铅笔,却换来句:碎得好,正愁怎么把永明的明字拆开教你认日月。
识字本霉变的扉页上,圆珠笔刻着蚯蚓般的陈美芳,笔画重叠处的纸纤维早已磨成半透明。第七页的陈永明突然工整得可疑,林秋月用放大镜细看,发现每个字都由数百个微小针孔组成——这是母亲独创的盲文习字法,用缝衣针在纸背戳出丈夫名字的轮廓,再蘸着紫药水描摹。
你妈当年揣着暖水袋练字,把扫盲班板凳都坐出坑咧。张婶从磨出包浆的搪瓷缸里啜着茉莉香片,茶沫粘在她缺了半颗的门牙上,那会儿刚实行承包制,她白天在服装厂踩缝纫机,夜里就着路灯抄写永明的信。
老照片从张婶的毛线兜滑落:1985年的扫盲班设在纺织厂子弟小学,水泥墙上知识改变命运的标语下,二十八个女人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挺直腰板。母亲坐在第三排最左,左手攥着缠满胶布的钢笔,右手食指缠着渗血的纱布——那是她为矫正握笔姿势,用缝衣线将手指绑成标准弧度留下的勒痕。
照片边缘洇着蓝黑墨迹,张婶的指甲在上面叩出闷响:瞧见这滩墨水没那晚美芳抄写《致橡树》当生日礼物,永明翻墙送来的搪瓷缸撞翻墨水瓶...她的声音突然被风扯散,林秋月仿佛看见年轻的父亲在窗外倒挂金钩,军用水壶里的热豆浆正冒着1985年的热气。
泛黄的工作证从《上海服饰裁剪大全》封皮滑出,塑封膜下的父亲穿着靛蓝工装,胸前别着的那支英雄616钢笔,此刻正在林秋月白大褂口袋发烫。证件背面的蓝墨水字迹被岁月啃出锯齿状边缘:给未出世的女儿存奶粉钱——陈永明,1985.3.12。日期下方的油渍里嵌着粒芝麻,凑近能嗅到三十年前食堂葱花烙饼的焦香。
在裁剪大全第38页,母亲用缝纫线装订着特殊书页——那是父亲从《赤脚医生手册》上撕下的婴幼儿急救指南,空白处用圆珠笔画满正字。林秋月数到第217个笔画时突然哽咽,这是父亲记录她出生后夜啼次数的计数,每个正字末笔都带着心电图的颤动。
压在箱底的蜡笔画纸突然簌簌作响。画中穿工装的男人抱着婴儿坐在缝纫机前,窗外悬着的橙红月亮缺了口——正是1987年中秋被她啃过的豆沙月饼形状。背面是母亲用裁缝尺比着写的:永明教秋月认星星,1988.10.6,星字少的那一横被流星替代,拖着母亲发丝的银光。
林秋月的指尖突然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