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寒梅与霜刃
腊月的风,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刮过相府层叠的屋檐,卷起几片顽强挂在枝头的枯叶。我立在抄手游廊下,身上那件半旧的湖蓝色夹袄,抵不住这深入骨髓的寒意。廊外,几株红梅开得正盛,那颜色,浓烈得近乎悲壮,像是用血染就的一般。
前院隐约传来丝竹之声,夹杂着奉承的笑语。是父亲宴请同僚,还是嫡母刘氏又在款待哪位贵客这一切,都与我这偏居一隅、如同冷宫般的落梅苑,没有半分干系。
我叫沈微,当朝丞相沈清河的第三个女儿。只是,我是庶出。我的母亲,原是府里一个不起眼的绣娘,因父亲一次醉酒后稀里糊涂的恩典,才有了我。可惜她福薄,生我时难产而去,连个名分也未曾留下。在这座富丽堂皇却冰冷刻骨的相府里,我的存在,仿佛就是母亲卑微命运的延续,一个多余的、不被期待的影子。
三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一个小丫鬟垂首立在廊下,声音细弱,却难掩其间的催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她叫翠儿,是嫡母刘氏拨到我院里伺候,实则监视我的眼线。
嫡母刘氏,父亲的正室,出身名门,性情高傲,最是容不得我们这些庶孽。尤其是我,大约是因为我那早逝的母亲,据说……曾有过几分与她不同的柔媚颜色,让她格外记恨。此番叫我过去,十有八九,又是一场无端的训斥,或是……替她那娇纵的长姐沈月,背一口黑锅。
心知肚明,却不能不去。在这相府,嫡母便是天,她的意志,无人敢违逆,尤其是我这般无依无靠的庶女。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拢了拢并不暖和的夹袄,将心底那丝微弱的怨愤压下,随着翠儿,穿过寂静的庭院,走向那片属于她们的热闹与繁华。
一路行去,飞檐斗拱,锦绣屏风,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的龙涎香,暖炉烧得旺旺的,与落梅苑的清冷萧瑟,判若两个世界。这里越是温暖富贵,越衬得我的处境如同寒冰。
正厅里,果然高朋满座。嫡母刘氏端坐在象征主母权威的上首紫檀椅上,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正与几位珠光宝气的官夫人言笑晏晏。长姐沈月,一身金线鸾鸟纹的锦裙,云鬓高耸,珠翠环绕,依偎在嫡母身侧,如同被精心呵护的国色牡丹,接受着众人的赞美。
我的出现,像一滴冷水落入滚油,厅内的喧哗,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几位夫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好奇,以及……那早已习惯的,淡淡的轻慢。
给母亲请安,给各位夫人请安。我敛衽福身,动作标准得如同木偶,将头深深低下,只露出一段尚算白皙的脖颈。谦卑,是庶女的第一道护身符。
起来吧。刘氏的声音温和,目光却锐利如刀,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仿佛在检查一件有瑕疵的物品。今日叫你来,也没旁的大事。她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语气不紧不慢,只是你长姐昨日新得的那件云锦披风,不知怎的,裙摆处勾破了一道口子。问了下人,都说不曾靠近。偏巧昨儿个,只有你去过你长姐的院子给她送新绣的帕子。微儿,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来了。熟悉的开场,熟悉的套路。
我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适时地露出几分惶恐和无措:回母亲,女儿不知。女儿昨日送帕子过去,并未在长姐房中久留,更不曾靠近那件披风……
哦三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是姐姐冤枉你了沈月掩唇轻笑,声音娇嗲,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可那披风,就挂在屏风后面,妹妹进来时,难道一眼也未曾看见还是说……妹妹素来手脚粗笨,不小心碰到了,自己却不记得了
【此言漏洞百出,然嫡母欲加之罪,辩解无益。】——心底的声音冷静地分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