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1.

    周淑芬被自己的咳嗽声惊醒时，额角正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香烛燃烧的呛人烟气灌进鼻腔，她愣愣地盯着眼前翻倒的搪瓷脸盆——盆底印着红双喜，这是她和丈夫结婚时买的。

    装什么死！小叔子李建军一脚踢开脸盆，铝盆撞上墙角的铁皮暖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抚恤金存折今天必须交出来！

    右腿传来钻心的疼，周淑芬低头看到熟悉的藏蓝色涤纶裤。这是1990年，丈夫工伤去世的第七天。她颤抖着摸向发髻，果然触到那朵褪了色的白绢花。

    重生了。

    灵堂里乌泱泱挤着十几号人，大女儿李红霞正假惺惺抹眼泪，二儿子李国富在偷拿供桌上的红塔山香烟。周淑芬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目光扫过这些豺狼虎豹——前世的记忆呼啸而来。

    就是今天，她被逼着交出丈夫用命换来的三千块抚恤金。半年后房子被强占，十年后像条老狗似的死在养老院，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护工在翻她存折的动静。

    嫂子想通了大舅哥周大勇腆着啤酒肚凑过来，中山装口袋鼓囊囊的。前世直到三个月后换洗衣服，她才发现这人偷藏了六百块帛金。

    周淑芬突然抄起倚在墙角的孝子棒，手腕粗的白蜡木棍子咣地砸在长条凳上：都给我跪下！

    2.

    灵堂瞬间死寂。

    你疯了李建军伸手要夺棍子，被周淑芬反手抽在手背上，立刻肿起道红棱子。

    她抖开麻布孝衣，露出腰间捆着的账本：老李走了七天，收的帛金拢共八百四。枯瘦的手指直戳周大勇鼓起的口袋：光你兜里就藏了三百！

    你血口喷人！周大勇慌忙后退，被周淑芬扯住衣角。哗啦啦掉出三沓用橡皮筋扎着的十元钞，最大那沓还沾着金元宝的锡箔灰。

    围观邻居炸开了锅：作孽哦，偷死人钱！

    周淑芬一脚踩住想溜的周大勇，孝子棒挑起他裤腰里露出的存折角：这不是纺织厂给的抚恤金存折密码试三次了吧要不要我告诉警察你昨天去信用社干什么了

    妈！大女儿李红霞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的腿，都是一家人...

    现在是一家人了周淑芬冷笑着翻开账本，你结婚时偷走我金镯子的事，要当着大家伙儿算算吗

    3.

    门外传来突突的摩托车声，是街道办王主任。周淑芬脑中电光石火——前世就是这老狐狸撺掇她投资什么养殖场，骗走了最后两百块。

    周大姐节哀啊。王主任假模假样地鞠躬，厂里让我来问问，那三千块抚恤金...

    正要跟您说呢。周淑芬突然捂着脸嚎啕大哭，钱都被这些天杀的抢走了！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缝在内衣上的存折：您要给我做主啊！

    王主任被这阵仗唬住，周淑芬趁机把存折塞进他手里：您是党员，这钱放您那儿最放心！

    李建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三千块在九十年代是什么概念普通工人三年工资！

    凭什么给他！二儿子李国富急得去抢，被周淑芬一棍子敲在膝窝：就凭你爹尸骨未寒就惦记着分钱！

    4.

    闹剧收场时已是深夜，周淑芬蹲在灵堂后的小厨房熬粥。蜂窝煤炉子映得她半边脸发亮，米缸里还剩最后一把糙米——前世的自己此刻正饿着肚子守灵。

    门外传来窸窣响动，她抄起火钳悄声靠近。三儿子李明正往窗台上放饭盒，铝饭盒里两个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

    妈...少年局促地搓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角，我捡废铁换的粮票。

    周淑芬眼眶发酸。前世只有这个傻儿子每月偷偷给她塞钱，最后为给她凑医药费去黑煤窑背煤，肺里积满煤灰死在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