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年晒的桂花乌龙。
她解开竹篓,取出青瓷茶盏,茶针挑开茶饼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幕里碎成细片,您说过这茶要配晨间的露水,可我总觉得,用您熬药的山泉水,才最合您的口味。
茶罐打开的瞬间,有淡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
是沈昭临磨了三个月的川贝粉,原是要给她治春日的咳嗽。阮茶蘅盯着那些细粉混着雨水渗入泥土,忽然想起他教她辨茶时,掌心贴着她手背划过茶盏边沿:茶蘅,好的茶汤该像落在雪地上的月光,清冷却带着暖意。
那时她不懂,为何他的手总比雪还凉,却偏要骗她说是沾了晨露。
滚烫的山泉水冲开茶饼,橙红的茶汤在盏中旋转,映着她眼底未干的泪。阮茶蘅忽然看见碑后有抹浅绿晃动,是株新冒的茶苗,叶片上挂着的水珠,竟与沈昭临临终前落在信笺上的泪渍,有着相同的形状。
茶蘅姑娘。
周明轩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油纸伞骨碰撞的声响惊飞了竹梢的麻雀,镇上张婆婆说,您近日总在茶寮待到子时......
他欲言又止,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喉间发紧,沈公子若泉下有知,定不愿见你这般......
周先生可还记得,
阮茶蘅忽然开口,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的冰裂纹,七年前您第一次来茶寮,带的是狮峰龙井,第二泡时续了半盏山泉水,说要哄夫人开心。
她转身时,脸上还挂着笑,却比雨水更凉,那时昭临哥哥在灶台前熬药,闻见茶香便说,
茶蘅的舌头比我的药秤还准
。
周明轩看着她眼底倒映的茶汤,忽然想起沈昭临临终前托他办的事
——
那坛埋在老槐树下的陈年普洱,茶饼里藏着幅小楷,写着
茶蘅二十岁生辰快乐。他别过脸去,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泄露这个藏了七年的秘密。
雨丝顺着伞骨滴落,阮茶蘅忽然发现坟头的新土上,零星散落着几片晒干的忍冬花。她想起七年前火场初见,沈昭临衣襟上便是这个味道,那时她以为是救命的草药香,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为了掩盖心头血的腥味,特意在药里加的甜。
您知道吗
她对着墓碑轻笑,指尖划过自己复明后的眼睛,复明那日,我最先看见的不是别的,是您房里那幅未画完的画。青岚镇的雨巷里,有个盲眼的姑娘坐在茶寮前,而她身后......
喉间突然哽住,她低头咬住唇,任泪水砸在茶盏里,有个少年正望着她笑,衣摆上落着茶蘼花瓣。
周明轩悄悄退开几步,听见她在墓碑前絮絮说着陈年旧事:某年春日他采错了药,害得她腹泻整夜;某年冬夜他替她暖脚,自己却冻得咳嗽三天;还有每回她辨出客人的喜悲,他躲在灶间偷偷抹泪的模样
——
原来那些他以为藏得很好的心事,早就在她心里酿成了最浓的茶。
暮色漫过茶山时,阮茶蘅收拾起茶具。临走前,她将那株新茶苗小心移到陶盆里,叶片上的水珠恰好落在她手背上,像沈昭临最后一次替她擦泪时,指尖留下的温度。
明日起,
她对着空荡荡的坟茔轻声说,浮翠居要添一味新茶,叫
烬茶
。
茶罐扣上的声响惊起归鸟,她摸着胸前挂的小玉瓶,瓶底的
悬壶
纹早已被体温焐得温热,用七年的心血作引,初尝极苦,却在喉间回甘,像有人把余生的暖,都藏在了第一口苦里。
回程的青石板路上,她的影子被暮色拉得老长。路过茶寮时,檐角的铜铃忽然无风自动,叮咚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药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