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去天台山找你。他身体僵硬了下,旋即轻抚着我凌乱的发顶:傻孩子,师父怎会丢下你炭盆里的火苗蹿起来,把两人影子投在墙上,摇摇晃晃,像是两朵在风中摇摆的花。
他走后的第十七日,剡溪畔的寒梅终于开了。我照着他的画稿烧制了一批青瓷,开窑那日,窑变的啵啵声此起彼伏,像是他在耳畔轻声念经。我从窑中捧出第一件成品时,瓷身的莲花纹正对着阳光,竟生出几分欲开未开的生动来。养母见了,惊得合不拢嘴:阿瓷,这是传说中的‘活瓷’啊!
我却想起昙曜掌心的温度,想起他临走前把戒箍套在我指根时的郑重。溪边的风掠过梅林,带来隐约的梵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近在咫尺。我把脸埋进冰凉的瓷片里,听见自己笃定的声音在风里散开:昙曜,我等你归来,一起开那场窑火。
2
佛窟火
永明十一年,北魏的铁骑踏破山河的轮廓,在北方地平线上勾勒出令人窒息的阴影。养母攥着我的手逃进深山时,手指早已被碎瓷划得血肉模糊。她的喘息像风中残烛,在连绵的山岚间忽明忽暗。我背着装满青瓷坯的竹篓,腰间别着昙曜留下的戒箍,那是他走后第89天的清晨。
疫病说来就来,像剡溪突然泛滥的春水。养母蜷缩在山洞的干草堆里,用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我颈间的莲花胎记:阿瓷,养母……养母对不起你。她的声音被剧烈的咳嗽撕成碎片,混着暗红的血丝溅在我腕间的碎瓷片上。我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那些年她用这双手教我编藤纸、烧坯胎,如今却像枯枝般脆弱。
去天台山……她突然抓住我衣襟,眼里闪过濒死野兽般的执着,找你生父。我愣住了,从未想过那个在襁褓中就被隐去的名字。她从怀中摸出块残破的瓷片,边缘的青釉已剥落大半,唯独莲花纹路依旧鲜活。我看见瓷片背面刻着承字,刹那间想起昙曜掌心的昙字——那日在剡溪畔,他掀开袈裟角擦汗时,我分明见过这两个字拼在一起,恰是承昙。
养母阖目时,山风正卷着疫病的气息掠过山洞。她的手指从我发间滑落,掌心还留着未说完的半句话:你父亲他……爱极了莲花尊。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那些年她教我烧制青瓷时的痴迷眼神,那些深夜对着莲花纹样发呆的瞬间,原来都是遗传自血脉深处的执念。
天台山的云雾永远裹着层佛光。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攀上山崖,脚底磨出的血泡破裂又愈合。当佛窟那扇斑驳的柴门映入眼帘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风声。
昙曜正在雕莲花柱,凿刀与青石相撞的叮当声,在空旷的佛窟里回荡成梵音。洞壁上的飞天壁画早已褪色,唯有他脚边堆积的青瓷碎片,闪烁着新胎的光泽。我站在门边,看着他把碎瓷片拼凑成完整的莲花纹样,动作轻柔得像是安抚沉睡的婴孩。
你果然来了。他转身时,袈裟上落着青瓷粉,与记忆里那个在剡溪边画瓷稿的身影重叠。我下意识地摸向颈间,那块从未离开过的莲花胎记正被他的目光烫得发烫。他伸出手,指尖掠过我发间沾染的松针,动作里带着多年未变的温度:你母亲临终前,曾托人送信给我。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混进凿刀声里。他走到佛龛前,掀起半块遮布——那半尊未完工的青瓷莲花尊,瓶颈处的莲花纹路正与我胎记严丝合缝。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瓷胎瞬间,竟像是触到了母亲的体温。昙曜从怀中摸出块旧布,上面绣着相同纹路的莲花:当年她为了烧制这尊莲花,耗尽心血设计了二元配方,石英与黏土的配比,恰似佛性与人心的调和。
我跪在料池边,看着他往釉浆里滴入辰砂。那红色在青釉中晕开,像极了母亲临终时咳出的血,滴在我襦裙上的暗红痕迹。昙曜的声音低沉得像佛窟外的松涛:每一窑青瓷,都是场涅槃。他把刻着双莲的坯体放入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