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着,滚烫的额头无意识蹭她掌心。陆振国端着搪瓷缸僵在病房门口,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墨色。
晨光刺破云层时,收音机里传来《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欢快旋律。苏晚晴望着缴费单上力透纸背的陆振国三字,忽然想起今早收拾炕柜时,在毛主席语录本里夹着的汇款单。
落款都是上海某街道,邮戳日期横跨五年。
2
暗夜微光
煤油灯芯爆出朵灯花,惊醒了趴在病床边的苏晚晴。小虎的吊瓶还剩小半,玻璃管里药水滴答声与窗外秋虫鸣叫混作一团。她揉了揉压出红印的胳膊,发现身上多了件藏蓝色工装外套,领口别着的红星奖章硌着下巴。
走廊尽头传来压低的争执声。
这伤不像意外。老医生敲着病历本的钢笔顿了顿,在多处陈旧性骨折的字样上洇开墨点,妇联王主任明天要来巡诊...
陆振国指间的烟卷明明灭灭,水泥地上积了七八个烟头。他侧脸被月光削出冷硬的轮廓,喉结滚动几次才吐出句话:家里事,就不劳组织费心了。
苏晚晴缩回阴影里,掌心贴着军装内袋的硬物。药瓶标签被汗水洇湿的触感挥之不去,那串化学符号在原主记忆里掀起惊涛骇浪——去年冬天公社赤脚医生来巡诊,原主就是用这药片换走了他药箱里的青霉素。
醒了就进屋。陆振国突然转身,目光如探照灯扫过她藏药的角落。苏晚晴捏着衣角往病房挪,听见身后打火机擦燃的声响,混着他沙哑的嘱咐:暖壶里是红糖水。
病床上的小虎蜷成虾米,输液管随啜泣轻轻颤动。苏晚晴用棉签蘸水润他干裂的嘴唇,孩子突然抓住她手腕:娘,我捡柴火,别用针扎...烧得迷糊的童音像把生锈的锥子,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原主记忆翻涌如潮。三个月前小虎从后山捡回半筐松枝,原主用缝被褥的大头针扎得孩子满手血窟窿,只因嫌他捡的柴火不够烧炕。
窗棂透进的月光在地面织成惨白的网,苏晚晴摸黑翻出药瓶。英文标签上phenicol的字样刺痛眼睛,这是八十年代农村罕见的进口抗生素。记忆碎片突然拼凑出骇人画面:邮差每月初送来的牛皮纸信封里,除了汇款单还有这种药瓶。
樟木箱底的铁盒突然在脑海里浮现。
后半夜落了雨,苏晚晴是被小虎的呓语惊醒的。孩子浑身滚烫,输液管回血惊得她跌跌撞撞喊医生。混乱中撞翻了床头柜,药瓶骨碌碌滚到陆振国沾着泥的军靴边。
这是什么他弯腰时露出后颈疤痕,月光下像条蜈蚣在蠕动。苏晚晴盯着他虎口处的老茧,想起结婚照里那身笔挺的空军制服——这双手曾握过战斗机操纵杆。
老医生拔针头的声音解了围。小虎转去急诊室时,苏晚晴瞥见陆振国将药瓶揣进裤兜,金属纽扣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回村的拖拉机突突冒黑烟,车斗里堆着的化肥袋硌得人生疼。小虎裹着军装缩在她怀里,发烧的额头抵着心口。陆振国坐在对面车栏上,军用水壶随颠簸敲击车板,每声都像砸在她神经上。
村口老槐树下聚着纳鞋底的妇女,指指点点声混在柴油味里飘过来:听说陆家媳妇差点让泥石流埋了该!恶有恶报...小虎突然往她怀里钻了钻,这个曾被原主踹下河堤的孩子,此刻把鼻涕眼泪蹭了她满襟。
家里西屋飘出艾草味。老太太端着陶罐给孙子擦身,看见苏晚晴时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终究没说话。炕桌上摆着碗荷包蛋,葱花在金黄的蛋清上缀成星子。
苏晚晴在樟木箱前蹲了许久。铜锁挂着却未扣死,掀开箱盖时扬起的樟脑味里混着淡淡药香。军功章盒子下压着件枣红缎面棉袄,襟口处针脚歪斜地缝着暗袋——摸出那叠汇款单时,窗外突然传来铁锹铲土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