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汇款单最新日期是上月五日,汇款人写着沪上药材公司。苏晚晴就着月光辨认模糊的邮戳,上海虹口区的字样与记忆中燃烧的信封重叠。最底下一张泛黄的存根显示,五年前的汇款地址竟是云南勐海。
院里的声响突然停了。苏晚晴将单据塞回原处,转身撞上陆振国结霜的视线。他肩头落着夜露,铁锹尖还沾着新鲜泥土,身后菜窖的木盖半敞着,溢出股潮湿的腐叶味。
小虎说想吃红薯粥。他把铝制饭盒搁在炕沿,军裤膝盖处磨得发白。苏晚晴注意到他左手始终插在裤兜,药瓶轮廓在布料下若隐若现。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糊窗的旧报纸哗啦作响。苏晚晴数着陆振国在堂屋来回踱步的声响,第一百零八次脚步声停在里屋门口。月光从门缝漏进来,在地上切出细长的光带。
五年前我接到调令去南疆前哨,他突然开口,声音像从地底渗出来,走前把存折和粮票都交给你表舅保管。
苏晚晴攥紧被角。原著提过这位表舅,正是他把原主介绍给因伤退役的陆振国。记忆里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总在月初登门,原主烧汇款单时,他就倚着门框用上海话哼《夜来香》。
上个月我去信用社取钱,发现账户三年前就销户了。陆振国从怀里摸出个牛皮本,内页夹着的存根像枯叶簌簌掉落,这些年的汇款单,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鸡叫头遍时,苏晚晴摸进了灶房。砖缝里蟋蟀的鸣叫盖过她翻找的动静,终于在引火柴堆底摸到个铁皮盒。原主藏在这里的凤头牌口红已经干裂,盒底还粘着半张未烧尽的汇款单,残存着勐海县前进路
28
号的字样。
晨雾漫进窗棂时,她听见陆振国在院里劈柴。斧头剁进树桩的闷响惊飞了枣树上的麻雀,震得挂在檐下的蒜辫子直晃。那些汇款单在搪瓷盆里烧成灰时,她突然想起今早给小虎换药发现的蹊跷——孩子耳后有个芝麻大的红痣,和结婚照里穿列宁装的女人如出一辙。
3
青麦含风
蝉鸣撞进格子窗时,苏晚晴正蹲在麦垛旁搓麻绳。金黄的麦秸扎得掌心发痒,她望着晒谷场上追逐芦花鸡的小虎,孩子耳后那粒红痣在日头下愈发鲜艳,像颗熟透的枸杞子。
晚晴姐,供销社新到了海鸥洗发膏!隔壁春桃扒着土墙头喊,红头巾被风吹得像团火。自打那夜冒雨送医,村里婆姨们看她的眼神添了三分活气,倒让苏晚晴想起原主刚嫁进村的光景——那时她穿的确良衬衫别着英雄钢笔,给村小代课时能写整黑板俄语字母。
灶间飘来艾草煮蛋的香气。苏晚晴掀开锅盖,蒸汽扑在结婚照玻璃上,照片里穿列宁装的女人眉眼越发模糊。她突然发现相框背后有道细缝,藏着片泛黄的纸角。
娘,鸡下蛋了!小虎举着温热的鸡蛋冲进来,竹筐里的麦麸撒了一地。苏晚晴慌忙把纸片塞进围裙口袋,孩子却已经攀上条凳,踮脚去够五斗柜上的玻璃罐。阳光斜穿过他发梢,照见柜顶那排蒙灰的药瓶,英文标签在尘埃里若隐若现。
陆振国扛着铧犁进门时,正撞见苏晚晴用红糖水冲鸡蛋花。男人肩头的补丁被汗水浸成深蓝,军用铝壶在腰间晃荡,壶身凹痕处还沾着去岁收麦时蹭的泥。他目光扫过微微挪位的玻璃罐,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暮色染红打谷场时,苏晚晴在麦垛深处展开那张纸片。竖排钢笔字洇着泪痕:宝儿耳后有红痣,若遇危难,可去县医院寻张淑梅大夫。落款日期是
1976
年谷雨,正是陆振国前妻投河前三个月。
蛙声漫过篱笆墙,她摸到河边洗衣石旁。月光把鹅卵石照得雪亮,蹲下身就看见石缝里嵌着半枚银锁片,莲花纹样与樟木箱里的长命锁正是一对。原主记忆突然翻涌——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