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企鹅馆的温控表,我确实……
别解释了。老周弹了弹烟灰,灰烬落在小丑昨夜忘收的工牌上,烫出个焦黄的窟窿,主任正在海鲜酒楼啃象拔蚌呢,你要真有诚意,不如现在过去敬杯酒
更衣室的霉味突然变得黏稠。小丑望着自己在水磨石地面上拖出的长影,那影子蜷缩在铁柜与长椅的夹缝里,像极了暴雨夜被他救出的幼狮。
周哥,你领带歪了。小丑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触到衣领的瞬间被老周避开。饲养员后退时撞翻了铁皮柜,陈年的樟脑丸与汗臭味倾泻而出,淹没了海鲜酒楼飘来的香气。
小丑蹲下身捡拾散落的衣架,金属钩划过手背,留下一道细长的红痕。他忽然想起今晨经过鳄鱼池,老张正在给新来的实习生演示如何投喂。那只老年鳄鱼闭着眼张嘴,牙齿参差如断碑,小陈吓得把肉块扔进水里,激起的水花惊飞了池畔的蜻蜓。
其实那天清淤……小丑攥紧沾满灰尘的衣架,木纹刺入掌心,我看见鳄鱼老黄的鳞片裂了道缝,怕它感染才……
够了!老周突然提高嗓门,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你以为自己是动物园园医还是说想当救世主他掏出打火机点燃烟头,火光映得小丑的油彩脸忽明忽暗,像盏走马灯,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叫你小丑吗因为你就该在舞台上摔跟头,在聚光灯下扮鬼脸,而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更衣室门被推开,送餐员捧着海鲜酒楼的打包盒探进头来:哪位是小丑你们主任说给他留了份象拔蚌粥。
所有目光突然聚焦在小丑身上。他望着餐盒上凝结的水珠,想起昨夜值班时雪球用翅膀拍打他膝盖的力度,想起云朵卷走他工牌时温热的舌尖,想起暴雨夜幼狮蜷在他怀里的温度。那些零散的温热在此刻凝结成冰棱,顺着脊椎刺进心脏。
我不要。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像生锈的八音盒,我对海鲜过敏。
送餐员耸耸肩转身离去,打包盒的香气在走廊里拖出长长的尾巴。老周突然嗤笑出声:过敏你连鳄鱼池都敢跳,倒怕起海鲜来了
小丑没有回答。他正专注地数着瓷砖缝隙里的蚂蚁,那些小生灵驮着饼干屑,在潮湿的缝隙里走出蜿蜒的星河。他想起父亲马戏团帐篷里的跳蚤,总爱在他油彩未干的脸上开派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要把笑容缝进他的面具。
其实主任早想裁员了。老周突然压低声音,烟头在阴影里明明灭灭,你记不记得上个月财务审计多亏你主动顶包,不然现在走人的……
更衣室的日光灯突然闪烁,将所有影子拉长又揉碎。小丑望着镜中自己支离破碎的笑脸,忽然发现油彩下的皮肤比鳄鱼老黄的鳞片还要苍白。他想起今晨经过河马池,莲藕正用鼻子卷起漂浮的苹果,阳光穿过气泡,在它浑浊的眼珠里折射出彩虹。
周哥,能借个火吗小丑突然伸手,指尖触到老周西装内袋里的打火机。金属冰凉,像极了雪球被冻伤的脚掌,我想烧了这张脸。他抚摸着自己滑稽的妆容,油彩在泪水中重新晕染,烧了这层画皮。
老周猛地后退,后背撞在斑驳的镜子上。裂纹从撞击点蛛网般蔓延,将小丑的笑脸割裂成无数碎片。每个碎片里都映着不同的场景:幼狮在暴雨中颤抖,雪球蜷缩在暖气片旁,云朵的舌尖扫过他掌心的茧……
你疯了!老周夺门而逃,皮鞋声在走廊里炸开,惊起无数栖息的蝙蝠。小丑望着镜中支离破碎的自己,忽然笑出声来。他想起父亲说过,最好的小丑要能让观众在笑声中流泪,可此刻他分明听见,自己的笑声里裹着咸涩的泪。
更衣室的日光灯彻底熄灭。小丑在黑暗中摸索到铁柜深处,那里藏着半块融化的红鼻头——去年狂欢节剩下的道具。他将它按在脸上,劣质橡胶的味道混着霉味,竟比记忆中任何香水都要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