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站在人群外围,看着他把自己的雨衣披在老人身上。
我听到旁边的人小声说:书记一晚上没合眼,刚刚还在联系直升机增援。
当他转身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这边。
那一瞬间,他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那一刻的对视短暂得如同错觉;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几乎和落在别人身上的时间没有区别。
一阵冷风刮过,他下意识的眯起眼,却让眼角那颗泪痣变得更加醒目。
有人递来电话,他接过的瞬间就又恢复了工作状态。
我没再停留,转身离开去清点药品。
——
洪水退去后的黄昏,天空呈现出淤青般的紫灰色。
我们公益团队收拾行装时,镇政府突然来电话,说书记特意安排了答谢宴。
毕竟是领导们邀请,即使领导们不来,饭还是要去吃的。
当我们在简陋的餐厅落座时,那扇玻璃门突然被推开。
他穿着件半旧的POLO衫走进来,袖口随意卷着,只是这次露出的手臂上多了几道刮伤的红痕。
没有走什么官方流程,甚至没坐主位,就这么自然地拉开了我斜对面空着的椅子。
他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提起茶壶倒了杯茶;
以茶代酒,
他起身举起茶杯的姿势,
让我恍惚觉得有点握威士忌杯的影子。
——
时间匆匆而过,感觉一眨眼,我就三十了。
队长第n次提起这个话题时,我正在清点救灾物资清单。
小安啊,咱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阳光从他背后的帐篷缝隙漏进来。
我的思绪被他的话语打乱;
现在这样挺好的。这话说了太多次,连我自己都能背出接下来的对话走向。
队长总会叹气,像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然后从手机相册里找出他某个远房亲戚的同学的照片。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孤儿院的院长妈妈;
那种看透一切的温和里,藏着几分过来人的固执。
再见到他时,暴雨刚停,空气里还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我正弯腰给伤员换药,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书记来了。
回头时,他正跨过倒塌的围墙,裤脚卷到小腿,沾满泥水的皮鞋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五年不见,他瘦了许多,下颌线条更加锋利,眉宇间的沉稳比从前更深。
可右眼角的那颗泪痣,依然和当年在静吧灯光下的一模一样。
他正在低头听村民说话,我站在原地没动,以为他不会注意到我;
可下一秒,他忽然抬头,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岁的夏夜,他把酒杯推向我,杯壁上凝着冰凉的水珠。
而现在,在这满目疮痍的废墟,他看着我,唇角勾起了很淡的弧度;
左颊的那半个酒窝,依然甜得让人心颤。
——
他走进半危房时,阳光从裂缝斜切进来,将他身形割裂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我正半跪着清点药品。
这个房子上午做了简单加固,一会我清点完,下午就搬走了。
吃完饭再忙也不迟,他走过来说。
这是他这十年里,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把手中的两桶泡面放在纸箱上看着我。
我被盯得有些羞涩,只好随意拿起一个。
他看到我吃,小酒窝又跑了出来。
羞涩,多少年没有从我脸上出现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