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像只受惊的小鹌鹑。
夜里躺在炕上,建军的假肢搁在炕沿,月光照在皮革接口处,泛着青白的光。在工地摔的,他盯着屋顶的梁木,声音闷在喉咙里,怕你们担心,没敢说。李秀兰摸着他腰间新增的伤疤,比三年前寄回来的信纸上的字还要硌人。
第二天清晨,刘富贵挑着两桶水进院,正撞见建军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水桶砰地摔在地上,清水溅湿了建军的布鞋。你是谁建军的声音沉下来,像块落进井里的石头。刘富贵抹了把嘴,转身就跑,扁担在肩上晃得像根断了弦的弓。
村里的流言像开了闸的春水,比融雪化得还快。李二婶特意绕到她家门前,盯着建军的假肢说:哎哟,建军这是衣锦还乡啊,带个新物件回来。王大嫂抱着笸箩路过,豆角叶上的绒毛落在建军脚边:可不是,有些人啊,在外头挣了大钱,回家就换了副行头。
春分播种时,建军执意要下田。假肢陷进湿润的泥土里,摔得他满身是泥。李秀兰想扶,却被他推开:不用你管,我自己能行。种子撒得歪歪扭扭,像他现在走路的姿势,却让李秀兰想起刚结婚那年,他第一次学耕地,牛把犁拉得东倒西歪,她在田埂上笑出了眼泪。
清明前夜,建军在衣柜里发现了那瓶雪花膏。玻璃罐在煤油灯下泛着微光,他的手指慢慢收紧:这是谁的李秀兰看着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想起去年冬天刘富贵帮她暖手时,掌心也是这样的纹路。沉默在屋里蔓延,像灶膛里即将熄灭的炭火,偶尔爆出个火星,烫得人发慌。
谷雨那天,刘富贵喝醉酒堵在村口。建军,你对不起秀兰!他的声音混着呕吐物的酸臭,她守着你家老的小的,你倒好,在外头断了腿才想起回来...建军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李秀兰躲在柴垛后,看着两个男人在泥地里扭打,突然觉得他们都像被生活抽打的陀螺,停不下来。
深夜,建军坐在炕沿抽烟,烟灰簌簌掉在假肢上。秀兰,咱离婚吧。他的声音比假肢还要冰冷,我知道你不容易,别跟着我受罪了。李秀兰望着窗外的月亮,圆得像个磨盘,却照不清眼前男人的脸。她想起结婚时他说的生同衾,死同穴,现在却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落在哪里都找不着了。
8
然后发生了一系列的后续故事
立夏时分,村委会的喇叭开始广播计生政策,李秀兰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把自己锁在屋里三天。建军每天拄着拐杖去田里,回来时假肢上沾满泥点,却不再和她多说一句话,像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小满那天,小芳在书包里发现张字条,是刘富贵塞的:你娘肚子里的娃是我的。铅笔字歪歪扭扭,像被雨水泡胀的蚂蚁。孩子哭着把字条摔在她脸上:坏女人!狗蛋跟着学舌,捡起土坷垃砸向她的肚子,疼得她蹲在地上直不起腰。
芒种前夜,建军收拾行李要走。蛇皮袋装着他仅有的几件旧衣,假肢的铁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去哪李秀兰挡在门口,指甲掐进掌心。去镇上住,他避开她的眼神,咱离了婚,你跟富贵过吧,他对你好。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刘富贵的叫骂声:建军你个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
夏至正午,村里召开调解会。村长吧嗒着烟袋锅,李二婶们坐在后排嗑瓜子,眼神像锥子似的扎在李秀兰身上。按国法,重婚是要坐牢的,张会计推了推眼镜,按村规,你们得给大伙赔个不是。刘富贵梗着脖子:我没逼她,是她自愿的!建军突然站起来,拐杖砸在砖地上:是我对不起她,要罚罚我!
大暑暴雨,李秀兰在卫生院流产。雪白的床单上,血迹像朵凋零的月季花。建军守在床头,假肢靠在床头柜上,影子投在墙上,像根枯朽的树干。秀兰,他第一次伸手摸她的脸,掌心的老茧蹭得她生疼,咱重新来过,就当这三年是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