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些被涂黑的爱心,想起水沟里泡烂的鸭蛋,想起医院走廊里凉透的包子。他张了张嘴,却听见自己说:三轮车没锁,我得回去了。
林小丫的手松开了。她后退一步,怀里的坛子咚地撞上门框。许大山转身就走,走得飞快,差点撞上那辆小货车。司机探出头骂他,他没听见,耳朵里全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回到菜市场,许大山发现老王已经帮他支起了摊子。咸鸭蛋整齐地码在塑料筐里,标价牌上写着特价——是林小丫教他写的艺术字,笔画夸张得像要飞起来。
见着人了老王挤眉弄眼。
许大山没回答。他机械地摆弄着鸭蛋,把它们排成整齐的队列。有个老太太来买鸭蛋,专挑大的,指甲在蛋壳上掐出月牙形的印子。许大山由着她挑,最后还多送了两个。
中午果然下雨了,瓢泼大雨。许大山望着如注的雨帘,想起林小丫说过最讨厌雨天结婚,婚纱会沾上泥点。他想象她穿着白纱站在酒店门口的样子,裙摆像朵倒扣的喇叭花,陈五金在旁边为她撑伞,金表在雨里闪闪发亮。
下午三点,雨小了些。许大山从柜台底下摸出半瓶二锅头,就着花生米喝。酒液辣得他直咳嗽,咳着咳着眼泪就下来了。老王装作没看见,把收音机音量调大,里面正放《婚礼进行曲》。
第二天,许大山照常出摊。他的记账本换了新的,第一页工整地写着:今日进货鸭蛋150颗,支出300元。没有林小丫,没有爱心,也没有涂黑的痕迹。只是记账方式还是林小丫教他的那种——收入用蓝笔,支出用红笔,利润要画圈。
一周后的傍晚,许大山收摊时发现摊位角落有个熟悉的玻璃罐。罐子空了,底部躺着张纸条,已经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他勉强辨认出谢谢和钱字,剩下的都化开了,像朵凋谢的花。
许大山把纸条晒干,夹进记账本最后一页。那天晚上他梦见林小丫在吃鸭蛋,一颗接一颗,蛋壳在她脚边堆成小山。她手腕上戴着那条樱桃手链,小樱桃红得滴血。
日子像咸鸭蛋一样,外表平淡,内里咸涩。许大山还是每天摆摊,只是再也不卖橙子了。老王说陈五金给林小丫爸爸换了肾,手术很成功;又说林小丫怀孕了,辞了水果摊的工作。许大山总是嗯一声,低头擦他的咸鸭蛋,擦得能照出人影。
一年后的雨季,许大山在菜市场捡到个小女孩。孩子不过三四岁,扎着冲天辫,手腕上系着褪色的红绳,蹲在他的咸鸭蛋摊前流口水。
你妈呢许大山问。
小女孩指指水果区:买橙子。
许大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人潮中一个穿红裙子的背影正在挑橙子。那身形他闭着眼都能认出来,只是头发短了,腰身丰腴了些。小女孩拽他衣角:叔叔,蛋蛋好吃吗
许大山蹲下来,拿颗最小的咸鸭蛋给她:要妈妈剥。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小女孩接过鸭蛋,突然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叔叔!她的红绳蹭过许大山下巴,毛茸茸的触感。
林小丫找过来时,许大山正帮小女孩擦手上的蛋液。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许大山看见她眼角有了细纹,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闪着光。
宝宝乱跑。林小丫说,声音比记忆里柔和许多。
小女孩举着鸭蛋扑向妈妈:叔叔给的!
林小丫摸摸女儿的头发,对许大山点点头:好久不见。
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打在塑料棚顶上。许大山看着林小丫牵着女儿离开,小女孩边走边回头看他,手腕上的红绳在雨幕中一晃一晃,像盏小小的灯笼。
许大山回到摊位,发现装鸭蛋的塑料筐边多了个橙子,圆滚滚的,肚脐很小,皮很紧。他拿起橙子闻了闻,是林小丫教他挑的那种,带着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