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撞在医院的玻璃幕墙上,发出细碎的呜咽。我机械地将冻僵的手指往羊毛衫袖口缩了缩,粗粝的针织纹路摩挲着皮肤,这是江宴去年冬天熬了三个通宵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在领口处精心绣了朵小小的铃兰。
此刻那抹白色在走廊惨白的日光灯下泛着冷意,仿佛他指尖的温度正随着消毒水的气味一点点消散。
急救室的红灯突然熄灭时,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推车上的白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缠着绷带的手腕——那是我上个月亲手给他系的情侣手绳,此刻正浸泡在暗红的血渍里。
医生的白大褂掠过我眼前,口罩边缘凝结的水雾在冷空气中凝成霜,我们尽力了......这句话像块浸透冰水的棉絮,塞进我突然塌陷的胸腔。
记忆突然翻涌。去年今日,他把织到一半的毛衣藏在身后,神神秘秘说要给我惊喜。
暖黄的台灯下,他修长的手指笨拙地穿梭在毛线间,耳尖被灯光染成透明的粉:等四周年纪念日,我们就去冰岛看极光,再去京都拍樱花......那时窗外的雪也这样大,却比此刻温柔千百倍。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动着冰冷的数字,我的睫毛结满霜花,泪水滚落时竟烫得惊人。
羊毛衫忽然变得格外沉重,每一根毛线都化作铅块,压得我几乎要跌坐在地。江宴,你骗人,说好要带我走遍世界的,怎么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
2
我为我的爱人亲手办了葬礼,灵堂的白烛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我攥着滚烫的香,看着江宴遗照里温和的笑,恍惚间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檀香混着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那些在医院走廊里没掉的眼泪,此刻却像被冻住了般,梗在眼眶里泛着刺人的疼。
都是你!
尖锐的哭喊突然刺破寂静。江宴母亲踉跄着扑过来,灰白的发丝凌乱地垂在浮肿的脸上,要不是你发消息让他分心,他怎么会出车祸!你这个刽子手......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盛满怨毒,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
我看着她颤抖的指尖,突然想起江宴总说母亲年轻时是厂里最美的女工,如今却被悲痛折磨得面目全非。
人群发出窸窣的私语,有人试图拉住失控的妇人,她却挣脱着继续嘶吼。
我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花圈支架,塑料花瓣簌簌落在肩头。手机消息是我发的,那天我满心欢喜想分享新拍的雪景,拇指在屏幕上敲出快看,雪好大,却不知这几个字竟成了催命符。
转身离开时,皮鞋碾过满地白菊。寒风卷着纸钱碎屑扑在脸上,我伸手去挡,触到的却是自己温热的泪。
原来不是不会哭,只是眼泪都流进了心里,像块千斤重的冰,压得胸腔发闷,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密密麻麻的痛。
身后的哭声渐渐模糊,而我踩着满地霜雪,走向再没有江宴的漫漫长夜。
3
推开家门时,防盗链的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玄关处江宴的拖鞋还歪歪扭扭地摆着,鞋头沾着的泥渍早已经干涸,像一道凝固的时光印记。
我机械地换鞋、开灯,厨房水槽里堆着两个碗——那是他出事前最后一顿晚餐留下的,如今碗沿还沾着他爱放的剁椒碎,暗红色在冷光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起,我盯着塑料盒里加热过头的便当,米饭结着硬壳,青菜泛黄蜷曲。
这是江宴常给我做的爱心午餐,此刻却味同嚼蜡。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综艺,笑声从屏幕里漫出来,我却像隔着毛玻璃般麻木地吞咽着食物,任由汤汁滴落在他亲手织的羊毛衫上,晕开深色的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