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流

    林小满握着游标卡尺的手微微发抖，汗湿的掌心让冰凉的金属表面变得黏腻。车间里此起彼伏的机械嗡鸣突然变得遥远，她听见自己喉咙发紧的吞咽声，像根生锈的铁钉卡在气管里。

    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切进质检车间，在泛着冷光的金属工作台上投下细长的光影。第三遍校准游标卡尺时，显示屏亮起的数字刺得她眼眶生疼——0.03毫米，国标GB

    8368-202X允许的误差上限，精确得像个完美的陷阱。笔尖在记录表上悬停，蓝黑墨水顺着纸面纤维晕开，洇出个颤巍巍的墨点，像一滴坠落的眼泪。

    0.03毫米。她下意识重复着测量结果，声音被流水线的轰鸣声撕成碎片。注塑件在日光灯下泛着珍珠白的光泽，接口处的螺纹整齐得近乎机械，可当戴着乳胶手套的指尖抚过那道细微的接缝，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感顺着指腹攀爬上来。那不是触觉，更像是第六感——像徒手接住高空坠落的玻璃器皿，明知此刻完好无损，却能预感到裂纹正在看不见的暗处蔓延。

    隔壁工位传来同事的咳嗽声，林小满猛地惊醒。她转头望向贴在墙上的标语，质量即生命六个红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目。此刻记录表上等待签字的空白处，正渐渐化作深渊，仿佛只要笔尖落下，就能听见生命坠入虚空的回响。

    小林！车间门被撞得哐当响。王德发腆着啤酒肚冲进来，领带歪在圆领T恤外面，腋下夹着的文件袋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上个月抽检的留置针报告呢总部催三次了！

    在加密硬盘里。小满没抬头，继续给第十七个样品贴黄色标签，按流程需要您和赵工双人授权才能调取。

    油腻腻的笑声贴着耳后根爬过来：咱们小满就是认真，怪不得老赵住院前特意交待...王德发的手指突然按在黄色标签上，不过这个批次，我记得是康健医院的加急订单

    小满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上周那批带毛刺的穿刺针，也是康健医院的订单。当时王德发在放行单上签字的手都快写出残影，第二天停车场就多了辆崭新的宝马X3。

    王总，这批输液器接口有应力集中风险。她调出电子显微镜的照片，您看熔接线的位置...

    哎哟我的高材生！王德发一巴掌拍在扫描电镜的防尘罩上，震得目镜都跟着晃，0.03毫米算什么你去菜市场买鱼，摊主还给你抹零呢！

    尖锐的警报声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瞬间刺破质检车间凝固的空气。林小满浑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出于职业本能，她猛地转身，用身体护住实验台上那几个装载着细菌菌落测试样本的培养皿。指尖死死扣住冰冷的玻璃边缘，耳畔传来培养基在剧烈晃动下发出的细微咕嘟声，那些在紫色培养基上星星点点生长的葡萄球菌菌落，此刻在应急灯明灭的红光里，宛如一簇簇正在燃烧的微型火焰，诡异而刺目。

    黑暗如潮水般瞬间将整个车间吞没，各种混乱的声响在空间里炸开。金属器械倾倒碰撞的哐啷声、线路短路的噼啪声，交织着王德发沙哑而愤怒的咒骂。该死！这破灯怎么回事！话音未落，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闷响，震动顺着地面传到林小满发麻的脚底，她下意识将怀中的培养皿又往胸口紧了紧，后背抵着工作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备用电源启动的瞬间，刺目的白光突然亮起，林小满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待她慢慢睁开眼，眼前的场景荒诞又惊悚：王德发四肢撑地，像只笨拙的甲虫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头顶的假发片歪斜地挂在耳朵旁，露出大片灰白的头皮，汗珠顺着他涨红的脸颊不断滑落。而他身后那台价值百万的CT检测仪，此刻正冒着缕缕青烟，外壳扭曲变形，冷却液顺着焦黑的缝隙缓缓滴落，在地面汇成一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