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袖袋摸出块发霉的胡饼啃,昨儿路过城隍庙,见他们赌钱时裤腿沾着岭上的鬼针草。
他忽然闷笑出声,火光在眼底碎成星子:难怪老头子非要雇你这野仵作验尸。
我嚼着发霉的胡饼没搭腔,突然想起老刘头临终前紧攥的褪色宫绦——和焦尸腰间露出的半截丝绦,都是靛青镶金边的制式。
五岁那年被义庄老刘头捡回去时,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会儿我趴在乱葬岗喝死人血,被当成食腐的野狗,老刘头却把最后半块馍掰给我:丫头眼毒,能辨阴阳。
腐叶被踩碎的响动打断回忆,容烬猛地将我扯进半塌的坟窟。三支弩箭擦着发梢钉进墓碑,火星子溅在残破的纸钱上,烧出个焦黑的窟窿。
刑部的狗鼻子挺灵。他往我手里塞了把药粉,掌心烫得像刚煨过火炭,往东半里地有座破庙,撑半炷香,我替你料理尾巴。
我猫腰钻出坟窟时,闻到他袖口散出的苦杏味——是鹤顶红混着甘草片的味道。去年腊月给醉仙楼鸨母验尸,她指甲缝里就沾着这味儿。
雨丝裹着血腥气往衣领里钻,我攥着药粉冲进松树林,背后响起刀刃相撞的铮鸣。这场景莫名熟悉,像极了老刘头咽气那晚——他把我塞进装寿衣的樟木箱,自己拎着剁骨刀迎向门外黑影。等血腥味散了,箱缝里只淌进一滩混着药渣的血。
破庙残破的观音像下堆着霉烂的稻草,我缩在供桌下数着心跳,忽听见瓦片咯噔轻响。
沈娘子这钻洞的本事,倒是配得上野狗的名号。
容烬倒挂在房梁上冲我笑,衣摆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腰间骷髅瓶裂了道缝。他甩给我个油纸包,里头躺着三块桂花糕,只是被雨水泡发了,黏糊糊地贴着青蒿汁。
断头饭我掰了块糕塞嘴里,甜得发苦。指尖突然颤了颤,将最后一口糕屑撒向窗缝外的乌鸦。那些黑羽畜生争食时,像极了乱葬岗抢腐肉的野狗。
他盘腿坐在积灰的蒲团上,掏出金针挑掌心伤口:城西王婆子给的,说是谢我治好了她孙子的癔症。
针尖突然转向我咽喉,但你若敢吐出来,我不介意多杀个人。
破晓的光从漏顶的瓦缝刺进来,照见他耳后未擦净的血迹。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抹,却被他钳住腕子按在供桌上,药瓶磕在脊梁骨上生疼。
虎口茧子用明矾泡过,耳洞是十五岁后穿的。我盯着他发青的指尖冷笑,游医先生这手上功夫,倒比太医院的院判还讲究。
他忽然松了力道,捡起滚落的桂花糕塞进我嘴里:沈昭雪,你比尸体有趣。
甜腻混着血腥在舌尖化开时,庙外传来乌鸦啄食的扑棱声。容烬用染血的袖子擦净案上香炉,摸出块玄铁令牌扣在炉底——与我怀里那块一模一样,只是背面刻的不是烬,而是歪歪扭扭的弑字。
三皇子棺椁里藏着北漠军防图。他蘸着血在供桌画了幅简略舆图,沈娘子若肯合作,明日此时,我带你去瞧真正的尸体。
我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喉头黏着的糖渣刺得生疼。老刘头总说仵作不能沾甜食,会污了鼻子的灵性。可他被捅成筛子那晚,怀里还揣着给我买的麦芽糖,血浸透了糙纸,糖块红得像胭脂匣子。
容烬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时,我抠出香炉下的令牌。
铁锈味混着供香残渣钻进指甲缝,那弑字凹槽里还嵌着半片干涸的血渍,在光下泛着诡异的蓝——是西域孔雀胆独有的色泽。
破庙门槛突然嘎吱作响,昨夜追杀我的黑衣人躺在血泊里,左臂衣袖被撕开,露出靛青的狼图腾刺青。
我蹲下身掀开他蒙面巾,喉头猛地发紧。
这张脸我认得,是刑部侍郎家的马夫,上月初八还来义庄领过他姘头的尸首。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