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场
周五傍晚六点整,夕阳把黄兴家后院的老槐树染成琥珀色。
树皮上深深浅浅的纹路,像极了黄兴布满皱纹的脸。这棵树打他爷爷那辈就在了,如今枝桠上挂着褪色的许愿红布条,都是这些年街坊们留下的念想。
那张斑驳的折叠桌准时摆开,桌角用旧毛线缠了又缠,防止摇晃。
桌上三只酒杯已经擦得锃亮,旁边放着黄兴老伴刚炸好的花生米,金灿灿的;还有一盘酱牛肉,深红色的肉块上淋着秘制酱汁,油光闪闪。
老黄,你这茅台怕不是假的吧
冯骥才微眯着眼,迎着夕阳缓缓举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轻轻晃荡,瞧这色泽,总觉着不大对劲。
这位曾在中学讲台上传道授业的语文老师,虽已退休多年,可言语间仍透着文人独有的那股子较真劲儿。
他常念叨,这辈子最大的憾事,便是没能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诗集,那些密密麻麻写满诗句的笔记本,至今还规规矩矩地躺在书桌抽屉里
。
黄兴一听这话,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像被点燃的鞭炮,急得跳脚,刚要开口反驳,又强压下火气,重重地哼了一声,心想这老冯真是书呆子气不改,连酒都能质疑。
放屁!
黄兴听闻,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酒杯都跟着晃了几晃,他一把夺过酒杯,脖颈处的青筋如同蚯蚓般微微凸起,脸上写满了不悦与焦急,这可是八三年的飞天茅台,我从八三年就开始存,都快四十年了,你小子是真不识货!
想当年,他在机械厂担任车间主任,在嘈杂轰鸣的车间里,凭借出色的指挥与管理,带领工人们一次次完成生产任务。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这几瓶好酒便是他辉煌过往的见证,每次说起,他眼里瞬间有了光,仿佛又回到了在车间里昂首阔步、指挥若定的威风日子。
别吵了,酒肯定是真的,就是这杯子不干净。
张子枫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开口,他常年开出租车,见过太多乘客的喜怒哀乐,心态早已沉稳平和。
只见他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眼镜布,动作娴熟地挨个擦拭酒杯。他开了一辈子出租车,方向盘被磨得发亮,上面满是岁月的痕迹。
女儿出嫁那天,他特意选了开了二十年的那辆车送她,承载着无数回忆的车,在那一天又添了新的意义。老黄,你家老太太最近擦杯子越来越马虎了。
张子枫擦完杯子,抬头看向黄兴,半开玩笑地说道。
黄兴听了,撇了撇嘴,默不作声。他心里清楚,老伴的关节炎愈发严重,手指关节肿得像熟透了的、饱满的柿子,每次擦杯子时,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怎么都擦不干净。这些天,老伴背着他,偷偷用热毛巾敷了一次又一次,每次敷完,还仔细地把毛巾藏起来,生怕被他发现。其实,他心里都明白,只是不点破。
就像他自己,身体也大不如前,偷偷去医院开止痛药的事,也从未跟老哥们提过,大家都默契地守护着各自的小秘密,不想让彼此担心。
每周五晚上的
酒圈
聚会已经持续了十二年。三个老头,三把折叠椅,三杯酒,雷打不动。黄兴是退休的机械厂车间主任,冯骥才以前是中学语文老师,张子枫则开了一辈子出租车。他们相识于社区老年大学的书法班,因酒结缘。
记得第一次聚会,冯骥才带了半瓶二锅头,张子枫拎着一包卤鸡爪,黄兴贡献出珍藏的下酒菜。那时他们都还硬朗,能在槐树下聊到月亮升到树梢。冯骥才会念自己写的诗,虽然总被黄兴嘲笑
酸溜溜;张子枫说起乘客的故事,听得两人入迷。
月光爬上老槐树的枝桠,冯骥才突然掏出个信封:下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