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霓虹灯牌。程老板三个字淌着血红的泪,门房老赵的耳朵更背了,却一眼认出我腕上师娘给的桃核串。
后台水银镜亮得骇人,映出鬓角新霜。少年们举着手机围上来,美颜滤镜吃掉了戒尺上的包浆。化纤戏服在穿堂风里瑟瑟发抖,再不见杭绸的流光。角落里蜷着个偷吃乳酪冻的孩子,嘴角奶渍似当年钧窑碗沿的反光。
暮色爬上戏台时,我甩开仿制的鱼鳞甲。月光仍从出将门漏进来,却寻不见那件被风刮跑的月白褶子。唱罢《长坂坡》转身的刹那,恍惚见大师兄顶着水碗挤眉弄眼,师娘的银针正把碎月缝成银河。
第四折·绣春针(1985年秋)
春桃姑娘头回来送戏服那日,大师兄正在给三师姐画眉。狼毫笔尖抖得厉害,生生把柳叶眉描成了扫帚星。
程家班要的八宝团花帔,劳您过目。春桃展开包袱皮,满室忽地亮堂起来。金线在秋阳里织成光网,牡丹花心嵌着的米珠,颗颗都是师娘妆奁里匀出来的。
大师兄的耳尖红得要滴血,偏要装模作样摸布料:这针脚......手指尖刚触到并蒂莲,就被绣花针扎了个正着。春桃哎呀一声,掏出的帕子角上绣着对戏水鸳鸯。
那日后,大师兄练功格外勤快。霸王枪耍得虎虎生风,眼风却总往西墙外飘。师娘看在眼里,特地把修补戏服的活计派给他。夜半常见两人凑在汽灯下,一个穿针一个引线,影子在窗纸上叠成双人皮影。
第五折·霓虹乱(2001年冬)
平安夜那场商演,是我们头回在百货公司唱堂会。玻璃幕墙映着圣诞彩灯,把《贵妃醉酒》照得光怪陆离。小师弟的新徒儿踩着恨天高走台步,改良旗袍的开衩快要裂到腰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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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新编京剧《摩登贵妃》!班主搓着手赔笑,金牙在射灯下泛着油光。大师兄攥着霸王枪的手背暴起青筋,枪头红缨蔫头耷脑,活像被雨打残的海棠。
中场休息时,我在消防通道逮着偷抽烟的小师弟。他西装革履,领带上别着钻石夹,却还戴着师娘传的翡翠扳指。师兄,现在小年轻谁还听全本《玉堂春》烟圈模糊了他的眉眼,师傅临终前攥着戒尺不肯闭眼,我总得......总得让庆云班的招牌亮着。
返场时突降暴雨。霓虹灯牌短路爆出火花,映得大师兄的妆面鬼气森森。他甩开仿貂毛斗篷,露出内里绣金龙的戏服——正是春桃当年那件八宝帔改的。水袖甩向虚空时,我分明看见西墙外绣坊旧址上,新立的广告牌写着电子城招商中。
第六折·长生殿(1995年夏)
香港回归那夜,我们在老戏台连演七场《长生殿》。师娘把珍藏的孔雀翎大靠都请了出来,金翠辉煌惊得电视台的人直咂舌。
大师兄扮的唐明皇正在唱仙偶纵长生,春桃突然抱着襁褓闯进后台。她发间别着塑料珍珠簪,怀里婴孩的虎头鞋却是湘绣精品。他要结婚了。春桃把绣着戏服的包袱塞给我,这些......留给娃儿当念想。
前台传来密集的锣鼓声。大师兄的水袖缠住金漆盘龙柱,唱到离却玉山仙院时,假须突然崩断。他竟就着半截髯口继续唱,泪水冲开油彩,在蟒袍前襟晕出牡丹形状。
散戏后,师娘默默拆下孔雀翎,一根根插进春桃留下的包袱。月光透过残破的戏台顶棚,把那些金线绣的游龙戏凤照得支离破碎,恍若满台鳞甲在无声地哭。
第七折·终南雪(2003年冬)
拆迁队来的前一晚,百年梨树开了反季花。大师兄带着春桃的女儿小满翻墙进来,小姑娘耳后别的电子海棠发卡,正播着抖音热曲。
妈妈说戏服要埋在这里。小满举起手机录像,美颜特效把老戏台磨成了奶油蛋糕。我们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