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轻轻晃动,像一片被风吹皱的湖水。
周允安在银行金库门口反复核对着账本,冷汗顺着背脊滑下。经理的怀表指针已经指向九点三刻,租界的宵禁钟声随时会响。他咬了咬钢笔帽,墨水在账页上洇开一个小蓝点——就像白凤仙旗袍上那朵绣花的位置。
周,这些账目明天必须交到汇丰去。英国经理用象牙烟嘴敲了敲保险柜,战争时期,一分钱都不能错。
周允安张了张嘴,愚园路的路灯在他脑海中一盏盏亮起。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把要去接人的话咽了回去。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听见百乐门乐队隐约的萨克斯风。
子夜回到弄堂时,三层阁的窗户黑着。周允安在楼梯转角站了许久,手指悬在空中,终究没敢敲那扇贴着《申报》电影广告的薄木门。
第二天他天不亮就醒了,怀表显示才四点。灶披间里已有动静,他匆忙洗漱时,听见头顶地板传来有节奏的轻响——是白凤仙在练舞步。往常这时候她该在梳头,今天却格外早。
楼梯上两人迎面相遇。白凤仙穿着月白色旗袍,鬓边别着那支蝴蝶发卡。看见周允安,她脚步顿了一下,发卡翅膀在晨光里轻轻颤动。
白小姐...周允安嗓子发紧,昨晚银行...
周先生早。白凤仙侧身让过,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丝袜缝线,今朝雾大,当心滑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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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楼时高跟鞋踩得木楼梯咚咚响,比平日重三分。周允安闻到她发梢的茉莉味里混着烟酒气,想必昨晚舞厅客人特别多。
灶披间雾气腾腾。二房东太太正往紫砂壶里灌热水,看见周允安就啧了一声:昨日白小姐等到老晚,回来时鞋跟都断了半截。她故意提高声调,现在马路上东洋兵到处设卡,小姑娘家...
白凤仙突然打翻了牙粉罐,白色粉末在青砖地上铺开小小一片雪。她弯腰去擦,后颈露出一块淤青,像是被人用力捏过。
我来!周允安蹲下时膝盖磕到水槽边沿。两人手指在粉末间相触,又同时缩回。白凤仙的指甲油剥落了几处,像褪色的花瓣。
白小姐...周允安从西装内袋摸出个小纸包,昨天下班路过雷允上,听说...听说这个对嗓子好。
纸包里是两片琥珀色的润喉糖。白凤仙昨夜唱歌时确实哑了嗓子——他怎么会知道她盯着糖纸上的药房标志,突然想起有天随口提过喜欢他们家的薄荷味。
谢谢。她接过时指尖微颤,糖纸窸窣声惊动了正在熬梨汤的二房东太太。
哎呦,周先生倒会体贴人。老太太搅动着砂锅里的冰糖雪梨,白小姐昨日回来咳了半宿,阿拉阁楼都听见了。她舀出一碗递给白凤仙,趁热吃,专治烟酒呛的喉咙。
白凤仙低头喝汤,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周允安看见她睫毛在瓷碗上方快速眨动,像被雨打湿的蝶翅。
周先生不吃二房东太太又舀了一碗。
我...我赶早班电车。周允安瞥见白凤仙嘴角沾了片梨肉,想伸手又不敢,白小姐今晚...还去百乐门
白凤仙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菲律宾乐队要连演两周。她顿了顿,周先生忙的话不必...
我六点准能下班!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经理早上刚说要加班盘点外汇。
白凤仙忽然笑了,梨涡在晨光里一闪:周先生领带又歪了。
弄堂里传来卖栀子花的老妪吆喝。白凤仙摸出几个铜板追出去,周允安趁机把银行食堂省下的火腿三明治塞进她的手袋。报纸油渍慢慢在绣花缎面上晕开,像一朵小小的乌云。
一整天,周允安打算盘时总打错数字。经理的雪茄烟雾里,他看见的全是白凤仙后颈那块淤青。下班钟响时,他破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