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阮郎此言,倒像是为竹林立传。嵇康将琴收入琴囊,囊上缀着的五色丝绦在风中轻扬,可这洛阳城,容得下竹林么
阮籍正欲答话,忽听得楼下传来马蹄声碎玉般在门前停驻。青衣小吏捧着金丝绣的请柬,字迹铁画银钩,是司马昭亲笔。
阮先生,司马公请您过府一叙。小吏的声音带着三分恭敬七分试探,说是昨夜观星,见紫微垣旁有客星犯主,欲与先生共参天机。
阮籍望着请柬上司马昭三字,忽然觉得这朱砂印迹像极了昨夜见到的客星——殷红如血,却带着几分不祥的艳色。他执杯的手稳如泰山,眼底却泛起几分讥诮:去回禀司马公,就说阮某昨夜观星,见紫微垣旁有客星犯主,须得醉饮三百杯方能禳解。
小吏面露难色,却见阮籍突然坐起,眼底清明得令人心惊:再替我捎句话——这满朝朱紫,哪个不是把心肝脾肺肾都算计得明明白白倒不如醉乡无何有,做个糊涂人。
待马蹄声远去,阮籍踉跄着摸到后院。老槐树下,嵇康正将新斫的琴试音,见他那副模样便笑:又拒了司马氏的橄榄枝
他们要的哪里是清谈名士。阮籍倚着树干滑坐在地,发间还沾着昨夜醉倒时压碎的桃瓣,分明是要在礼教里养只金丝雀,日日教它唱《雅》《颂》。
嵇康指尖在琴弦上划出裂帛之音:可这世间容得下几个竹林野人
阮籍望着掌心纹路,忽然想起昨夜醉中见到的异象——满天星斗都化作长安城里的朱檐碧瓦,而他的青白眼竟成了照见本心的明镜。他抓起酒坛灌了口冷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间时,竟品出了几分苦涩。
叔夜可知,我为何独爱忘忧二字他忽然将酒坛倒转,坛底忘忧二字映着雪光,世人皆道忘忧是醉,却不知醉亦是醒。
嵇康不答,只将琴身横在膝上,弹出一曲《流水》。琴音如清泉绕石,忽而跌宕,忽而平缓,倒像是将这洛阳城的雪都化作了潺潺水声。
第二章
哭恸由心
景元四年的暮春来得格外迟,像是被谁故意悬在檐角,迟迟不肯落进人间。洛阳城东的桃李早已零落成泥,唯有城郊竹林还笼着层薄雾,青翠得近乎苍凉。阮籍跪在母亲灵前,膝下蒲团是素缎裹了艾草,针脚细密如逝者未尽的絮语。案上祭品是城东醉仙楼新蒸的蟹粉酥——母亲生前总说,这酥皮要薄得能透光,蟹黄得用阳澄湖九月最肥的母蟹,咬一口能鲜掉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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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抓起一块塞进嘴里,酥皮碎屑簌簌落在素服上,像落了层未化的雪。
阮嗣宗!你竟在丧期……族兄阮武冲进来时,正撞见这一幕。他本是来劝阮籍节哀,却被对方嘴角的油光惊得顿住,喉间的话卡在半截,倒像是吞了颗未熟的青梅。
阮籍慢悠悠咽下点心,又端起酒盏啜饮。那酒盏是青玉雕的竹节形,盏底刻着半阙《蒹葭》,此刻酒液荡漾,倒像是把水草都浸成了墨色。子曰:丧致乎哀而止。我哭得还不够伤心么他指尖摩挲着盏身竹节,忽而轻笑,你看这竹子,中空有节,却能迎风不折。母亲总说做人要学竹,可她不知,竹子也会被雪压弯的。
话音未落,喉头突然涌上腥甜。他慌忙以袖掩口,却见素白中衣上洇开点点红梅,倒像是谁把朱砂打翻在了雪地里。山涛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卷《道德经》,见状眉心一跳:嗣宗!
阮籍却摆摆手,将染血的袖口往身后藏了藏:不妨事,不过是昨夜观星时被寒露侵了肺经。他望着灵前长明灯的火苗,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那日——也是这般暮春时节,她倚在竹榻上,鬓边簪着支褪了色的木簪,青丝里掺着几缕银白,却仍要同他笑说:嗣宗啊,人活一世,通透二字最难得。
三更鼓响时,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