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十年代末,青瓦白墙的李家村蜷缩在群山褶皱里,像一本被岁月翻旧的线装书。村口老槐树盘虬卧龙般伸展枝干,树皮裂纹如老人眼角的沟壑,每逢春风掠过,洁白槐花便簌簌落在石磨盘上,染香了围坐抽烟的老汉们补丁摞补丁的衣襟。槐树洞里还藏着孩童们用石子摆的
藏宝图,树根旁的泥地上,总留着深浅不一的小脚印。清晨的阳光透过枝叶,在树下形成斑驳光影,偶尔有几只麻雀跳来跳去,啄食地上的槐花,叽叽喳喳的叫声为宁静的村庄增添了几分生气。然而,一场不期而至的春雨,却让这份宁静泛起了涟漪。细密的雨丝斜斜地飘落,打湿了老槐树的枝桠,也打湿了李大山的心,仿佛老天也在为即将到来的纷争而垂泪。
一、婚约惊澜
李大山蹲在院子里修补竹筐,竹篾像锋利的刀刃,扎进掌心的老茧,渗出细小血珠,宛如一朵朵红梅绽放在粗糙的皮肤上。三天前在集市上,王富贵递来的红纸婚书还揣在怀里,烫金的
囍
字像块烧红的烙铁,把心口烫得生疼。阴沉的天空压得很低,仿佛是一块沉重的铅板,也在为这份沉重的婚约叹息。他抬头望向灶屋,李梅踮着脚晾晒萝卜干,麻花辫随动作轻晃,恍惚间竟与亡妻十六岁的模样重叠。那时的妻子也是这般灵巧,在院子里忙前忙后,笑声能传出好远,就像山间清脆的溪流,滋润着这个家。
爹,王家的人又来提过亲了。
李梅的声音突然响起,竹篮
哐当
坠地,腌渍的萝卜条滚了一地,好似一群惊慌失措的小虫子。她攥着围裙的手指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王强上个月在镇上砸了酒馆,还把人打进了医院……
听说他在赌场欠了一屁股债。
说这话时,李梅的眼神里满是厌恶与恐惧,仿佛王强的恶行就发生在眼前,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烟袋锅重重磕在石臼上,震落几点暗红火星,如同坠落的流星。李大山喉头滚动:二十担谷子,够换半年口粮……
你娘走得早,爹没本事……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粗糙的手掌捂住嘴,指缝间漏出零星血丝,仿佛是命运的丝线在悄然断裂。暗格里藏着的止咳偏方,已经试过七八种,却不见半点起色。每一次尝试新偏方,都是他对生命的一次微弱抗争,可病情却越来越重,就像一艘在狂风巨浪中摇摇欲坠的小船。而这一切,王富贵似乎都了如指掌。
王富贵是邻村有名的富户,肥头大耳,一身绸缎,走起路来大腹便便,活像一只臃肿的企鹅。他仗着自家的财力和人脉,在十里八乡横行霸道。他看中李梅,并非因为真心,而是想借此羞辱李大山。多年前,李大山曾在集市上揭穿王富贵以次充好的恶行,让他丢了面子。如今,他想用这桩婚事,让李大山乖乖低头,如同猫戏耍老鼠一般,享受着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感。
李梅眼前浮现出王强在村口的模样:歪戴着墨镜,叼着香烟,带着一群混混对路过的姑娘吹口哨。她后退半步,撞翻了墙角的陶罐,陶罐倒地的声音如同一声愤怒的呐喊。幸福不是用谷子就能换来的!
她转身冲进里屋时,门框上挂着的母亲遗照轻轻晃动,玻璃镜框映出她通红的眼眶,仿佛是一汪燃烧着怒火与不甘的湖水。床底藏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对外面世界的憧憬,最新一页画着纺织厂的招工启事。那些字迹里,藏着她对自由和梦想的渴望,每一笔都饱含着对未来的期待,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急切地想要拥抱阳光。
二、月夜出逃
三天后的深夜,更夫敲过三响梆子。整个村子都沉浸在寂静中,只有偶尔的狗叫声打破这份宁静。乌云像一块巨大的黑幕,遮住了月亮,夜色格外漆黑,仿佛世界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