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医生,跌跌撞撞地冲进抢救室。
父亲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抢救床上,脸色灰败,双目紧闭,胸口不再起伏。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只剩下一条绝望的直线。那个满身酒气的王主任,正背对着门口,有些笨拙地脱着手套,他的白大褂背后,有一个模糊的编号。
王秀芳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却发不出一点哭声。她扑到父亲身边,握住他那只已经开始变凉的手,那只曾经为她纳鞋底、为她修理板凳、在她挨欺负时为她出头的大手。她想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想把他从死神的怀抱里拉回来。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父亲的嘴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含混不清的气音,像是在说要……当……好……后面的话,他再也没能说出来。
那一刻,十九岁的王秀芳,世界轰然倒塌。卫生所惨白的灯光,冰冷的器械,弥漫的消毒水味和酒气,还有那个醉酒医生模糊的背影,以及父亲临终前未说完的话语,像一幅幅定格的黑白画面,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成为了她一生无法磨灭的记忆锚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卫生所的,也不知道那个寒冷的冬夜是如何结束的。她只记得,从那天起,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生根发芽,然后像藤蔓一样缠绕了她所有的思绪——她要当一名好医生!她要站到手术台前,她要让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她要记住那个模糊的背影,记住那种无力和绝望。
几天后,她偷偷回了一趟卫生所,趁着没人注意,用她那部老旧的按键手机,对着走廊尽头的监控显示屏,拍下了一张极其模糊的照片。照片里,只能隐约看到那个王主任醉酒后上楼时的背影,连编号都看不清晰。但对王秀芳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她把这张模糊的、充满了屈辱和悲愤的照片,设置成了手机的锁屏壁纸。每一次解锁手机,都是一次无声的提醒,一次决绝的誓言。
(二)
象牙塔的荆棘
青瓦镇,这个皖北平原上不起眼的小镇,世代以农耕为生。这里的孩子,大多重复着父辈的命运:读完初中,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回家种地、早早嫁娶。考上大学,尤其是重点大学,是凤毛麟角的事情。而王秀芳,成了那只跌跌撞撞飞出穷山沟的凤凰。
当她以全县理科第三名的成绩,收到那所南方著名985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整个青瓦镇都轰动了。老支书敲锣打鼓地把喜报送到她家门口,乡亲们围在院子里,羡慕又感慨地说:老王家祖坟冒青烟了!秀芳这丫头,有出息!
只有王秀芳自己知道,这份出息背后,是怎样的代价。父亲去世后,家里的顶梁柱塌了,本就拮据的经济更是雪上加霜。母亲体弱多病,弟弟还在上初中。为了凑齐第一年的学费和路费,母亲卖掉了家里最后几头猪,又挨家挨户借遍了亲戚。临行前,母亲将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塞到她手里,包上用彩线歪歪扭扭地绣着四个字——医者仁心。
这是你爸生前给你绣的,他说等你考上大学学医了就送给你……他没等到这天……母亲说着,眼圈红了,秀芳啊,到了外面,好好学本事,别像你爸……
王秀芳紧紧攥着那个帆布包,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包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针脚也粗糙,但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贵重的礼物。这四个字,是父亲未竟的嘱托,是她沉甸甸的责任。
踏入大学校门的那一刻,王秀芳感受到的不仅是新奇和兴奋,更多的是巨大的压力和格格不入。周围的同学大多来自大城市,穿着光鲜亮丽,谈吐自信,讨论着她闻所未闻的品牌、电影和旅行目的地。而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脚上是母亲纳的布鞋,一张口,就是带着浓重皖北口音的普通话,常常引来旁人或好奇或隐晦的侧目。
自卑像一层无形的壳,将她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