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女站在广陵城的断垣前。手中纪年砖的棱角碾过焦土,砖面平七国乱的隶刻间,三道浅沟显露出阿父在骊山标记人殉坑的符号。墙基渗出的雨水混着血锈,在砖面映出的光斑,竟与地宫陶俑腹腔内的楚谣残句严丝合缝。
楚地卑湿,砖易生碱。中尉郅都的铁剑剁进腐木,惊飞了砖缝里筑巢的燕雀。青女看见他甲胄内衬绣着的驷字徽记,与直道商贩的黥印、胶东王宫的图腾分毫不差。袖中郢爰金突然发烫,齿痕在掌心拓出的轨迹,正是叛军掘开的邗沟旧道走向。
车行过淮阴故城时,青女在漂母祠废墟捡到半块秦砖。砖背的墨字秦篆已被苔衣覆盖,却在指尖摩挲时显出血肉纹理——那是用彭城刑徒的血调和陶土留下的印记。她忽然想起乳母临终前的话:你父随王翦伐楚时,曾在邗沟暗埋七十二座陶闸。
治涝工坊的陶轮浸在雨水中,青女将胶东耐盐碱砖的技法改良。掺着楚地红胶土的陶土中,她揉入琅琊海藻灰,模子内侧随即浮现出阿父手绘的江淮水系图——每条支流末端都标着青铜弩机的悬刀刻度。当第一块防潮砖成型,砖面的雀鸟图腾突然垂首朝西,喙尖所指正是邗沟最易淤塞的弯道。
闸口需用三合土,竹筋浸糯米浆。贾谊的《过秦论》竹简滴着雨水,青女注意到他鞋底粘着的河蚌壳,与当年治河时护堤砖的掺料完全相同。她推过刻着疏江导淮的砖样,指尖划过砖侧暗纹,触到了与地宫铜齿轮相同的防滑刻痕。
子夜的更漏声里,青女在邗沟故道发现密道。石壁上用秦隶刻着水行无常,陶闸制之,旁边画着与直道相邦线相同的水准测量图。她摸着潮湿的砖缝,发现每块砖都掺着来自新郑的青泥,砖芯里埋着的碎简残片,正是子婴当年提及的韩地窑泥记载。
春耕祭江的祭坛下,青女将防潮砖埋进邗沟闸基。砖面百川归海的隶刻间,她用楚地丹砂点了十二颗星——对应着江淮十二处险滩。当景帝的玉笏触到砖面,青女看见玉璜的裂纹与新郑双耳罐的裂痕重合,而砖底渗出的潮气,正沿着阿父当年刻在韩地陶罐的木纹缓缓扩散。
初夏的梅雨漫过广陵时,青女听见陶闸传来闷响。第一股清流冲过闸口的瞬间,砖面的雀鸟图腾突然振翅朝南,翅尖掠过的轨迹,恰好连起咸阳老宅、骊山刑徒坑、邗沟陶闸的坐标。她忽然明白,父亲藏在砖里的何止是治涝术,更是将六国血泪熔铸成山河的魂魄——就像这些汉砖,在洪水与战火中沉默,却终将在岁月的冲刷下,显露出让文明站稳的根基。
秋晒谷仓的正午,青女在楚地民宅发现密藏的秦砖。砖面刻着的郢都水系图,与地宫暗弩的望山校准线完全重合,而砖背的墨字,已被当地人偷偷刻进每座新修的水闸。她忽然想起郅都甲胄上的驷字徽记,想起贾谊鞋底的河蚌壳——原来父亲留下的砖刻密码,早已在战火中播撒,在楚地百姓的手掌里,长成了守护家园的青砖。
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时,青女摸了摸新出土的防潮砖。砖背的三道锉痕在月光下连成墨字,而砖面吸收的雨水,正沿着疏江导淮的笔画渗入河床。远处,邗沟的流水声与地宫铜齿轮的嗡鸣渐渐重合,仿佛在诉说:当匠人的血与江河的泪烧成砖,再汹涌的洪水,也冲不垮刻进砖缝里的千年守望。
第十五章
夜郎竹影(前135年)
牂牁江的竹筏撞碎第七片芙蓉时,青女扶着船舷,看江水漫过新制的排水砖。砖面凿刻的竹节纹间,三道浅沟显露出阿父在直道标记路基沉降的符号。滤孔渗出的浑水在砖面映出光斑,竟与地宫陶俑足底的海潮纹、夜郎人图腾柱的螺旋纹完全重合。
夜郎王求购陶井砖。唐蒙的戈矛磕在竹舱板上,震落的竹屑里混着半片郢爰金碎屑。青女看见他甲胄内衬绣着的墨字徽记,与阿父刻在韩地陶罐底的符号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