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袖中《耒耜经》残简突然发凉,简背山民畏湿的朱砂字,此刻正映着夜郎国潮湿的竹楼群。
栈道穿过焚道时,青女在悬岩凹处发现秦砖残片。砖背的墨字秦篆已被青苔覆盖,却在竹火把照耀下显出血肉纹理——那是用蜀地刑徒的血调和陶土留下的印记。她忽然想起乳母说过,阿父随司马错征蜀时,曾在僰道暗埋三十六处陶制渡槽。
夜郎王城的烈日烤弯竹篱时,青女蹲在积水的田垄间。手中汉砖的棱角划开腐叶层,露出底下层叠的陶片,每片都刻着不同的防潮符号:骊山的竹筋排水图、楚地的红胶土配比、西域的滤沙工艺。她挖出随身携带的郢爰金,齿痕在湿泥上拓出的轨迹,恰与夜郎地下水脉的走向吻合。
竹壤无黏,何以固砖夜郎王的铜鼓敲在石案上,震落几星孔雀石粉。青女抓起一把竹炭灰,混着牂牁江的河泥揉进模子,模子内侧突然浮现出阿父手绘的西南水系图——每条溪流末端都标着青铜弩机的悬刀仰角。当第一块防潮砖成型,砖面的竹节纹竟自动指向北方的高山融水。
子夜的竹涛惊起猿啼时,青女在竹楼底层发现密道。石壁上用秦隶刻着依竹而居,陶渡承之,旁边画着与地宫暗弩望山相同的校准刻度。她摸着潮湿的砖缝,发现每块砖都掺着来自咸阳的陶土,砖芯里埋着的红麻绳头,正是妹妹未系完的双股结,此刻已与夜郎竹篾编成一体。
春耕祭竹的典礼上,青女指挥匠人在山涧搭建陶渡槽。排水砖的竹节图腾对着牂牁江方向,节疤所指处恰好是山洪冲击的薄弱点。夜郎王的祭旗掠过渡槽时,她看见旗面绣着的竹王徽记,与地宫陶俑腹部的楚式云雷纹、直道商贩的黥印完全重合。
暴雨突至的申时,青女在工坊发现竹简书残页。简文记载着僰道陶渡,可引山泉,旁边绘着与琅琊假海图相似的等高线。她忽然明白,父亲当年随蒙恬北筑长城时,早已将砖艺与各地物产结合——蜀地的竹、夜郎的泥、关中的粟,都在陶土中酿成了跨越山川的文明纽带。
秋晒夜郎谷的正午,青女收到长安急信。汉武帝的诏书里夹着半片郢爰金,齿痕间新刻着开西南夷三字,旁边绘着与骊山刑徒坑方位图相似的郡县规划。她抬头望向新修的陶渡槽,竹节砖的阴影在山壁投下墨字轮廓——这是父亲留给西南的印记,也是大汉将百越、荆楚、夜郎熔于一炉的砖魂。
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时,青女摸了摸新出土的防潮砖。砖背的三道锉痕在竹火中连成墨字,而砖面导流的雨水,正沿着依竹而居的笔画渗入梯田。远处,牂牁江的涛声与地宫铜齿轮的嗡鸣渐渐重合,仿佛在诉说:当匠人的血与竹林的泪烧成砖,再潮湿的深山,也能长出连接天地的文明之根。
第十六章
砖窑余烬(前127年)
栎阳砖窑的青烟第十次漫过渭水时,青女正用青铜锉打磨最后一块纪年砖。砖面太初历成的隶刻间,三道浅沟终于连成完整的墨字——这是她耗去半生,在百块汉砖上刻下的家族徽记。窑火映红她鬓角的白发,与窦太后腕间玉璜的血色沁纹、阿父坟前红麻绳的褪色轨迹,在火光中重叠成永恒。
窑温过亢,砖将裂。老匠人的提醒混着陶土开裂的脆响。青女摸向腰间的郢爰金,齿痕在掌心拓出的轨迹,竟与砖窑地基下的秦代排水渠走向完全吻合。她忽然看见窑火中浮现出阿父的剪影,手中的相邦线正丈量着砖坯的棱角,而那些被筑进地宫、直道、西域的汉砖,此刻都在火光中化作飞灰,却又在飞灰里凝结成新的砖纹。
子夜的更漏声里,青女感到胸腔里有碎砖在硌响。那是二十年前在鄯善捡的陶片,三年前在夜郎磨的竹节砖,还有无数块嵌进她骨血的砖粉。她摸向砖模内侧的暗纹,指尖触到了阿父三十年前刻的《耒耜经》简影,还有妹妹未系完的红麻绳在砖泥里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