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片死寂。
赵子安的脸色霎时变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缓缓松开手中的绸缎,布料滑落回架上,柔软的丝绸无声地垂落,像是一段未出口的话。
襄儿,你不要无理取闹,这松烟墨又并非只我一人用得。他终于开口,声音从些发紧到理直气壮。
我垂下眼睫,指尖轻轻摩挲着绸缎上繁复的暗纹,忽而展颜一笑:是啊,松烟墨这般雅物,自然不止子安一人爱用。
赵子安紧绷的肩膀明显松了松,他温声道:襄儿最是明理,我刚参加完诗会想来是那时不小心沾上的。
原是如此。我颔首,将手中那匹胭脂红的云锦递给掌柜的。包起来吧!正好做嫁衣。
赵子安神色渐缓,笑着凑近:我帮你挑支新簪可好听说珍宝阁新进了...
不必了。我轻轻打断。我得回去了。
他欲言又止:那我送你回府
我倚在马车软垫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车帘外掠过云安城熟悉的街景,赵子安方才说要相送时闪烁的眼神,原来她们很早就在一起了。而我却眼瞎看不见他二人眉目传情。
戌时三刻,书房。
老周垂手立在沉香木案前:老爷让查的事,有眉目了。他袖中滑出一方素笺,城西墨香斋掌柜说,近半年来赵公子常与林小姐同来选墨。
青瓷茶盏在父亲掌下裂成数瓣,碧色茶汤顺着檀木纹路蜿蜒成蛇。沉香缭绕间,我望着父亲鬓边微霜,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笑着折断胡商手指的模样——那胡商企图用赝品翡翠换走三船官盐。
上月十五,守夜人见赵公子寅时从林府角门出来。老周的声音混着更漏,林小姐的贴身丫鬟说,她总能收到赵公子的小厮送过来的书信。
今天参加诗会前赵公子在珍宝阁给林小姐买了支金累丝并头莲簪。
我捻着袖中冰凉的银簪流苏——这是赵子安送的第一件首饰。当时他说银簪如月,最配我秋水眸,却不知金簪映烛火才更显旖旎。
好个德才兼备的赵秀才!父亲突然轻笑,指腹抹过茶汤在案上画圈,养出个会钻角门的麒麟儿。羊脂玉扳指磕在紫檀木上,一声声催命似的响。
我按住父亲青筋暴起的手背:女儿愿将胭脂云锦裁作贺礼,亲自送到林府。
满室死寂中,老周影子在烛火里晃了晃。父亲反握住我的手,这才发觉我指尖冰凉却稳如磐石。他眼底闪过一丝惊痛,继而化作狠戾。
襄儿,你放心,这事爹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赵子安敢这么戏耍你我父女二人,我看他是活腻了。
我向来知道爹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真正的良善之辈也攒不下这么大的家业。外面的名声那是做给外面人看的。
前院传来小厮的通报:赵公子来送新雕的笔架了!
爹爹从博古架的雕花木匣子里拿出一张微微泛黄的当票。以及一本字帖。
这是当年赵秀才生病时抵押给我的,当时约好的五年为期,若是凑不起银钱这《快雪时晴帖》便是我的,今天我打听到赵子安送了知府大人一本《快雪时晴帖》。怕是个赝品,凭着这个先把婚事退了。
穿过垂花门时,正撞见赵子安捧着檀木盒立在影壁前。十八岁的少年郎眉眼清隽,月白长衫洗得发旧,任谁看了都要赞句清雅如竹。
云襄妹妹。
来了!去书房吧!
他笑着打开木盒,听说你近来习字...
赵公子。我截住话头,我爹找你有事要说。
刚到书房门外便听见爹爹说进来吧
云世伯安好
赵贤侄令尊当年抵押《快雪时晴帖》时,说过五年为期。如今期限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