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雨中戏台初遇
黄梅天的雨丝像浸了霉麸的棉线,缠缠绵绵绞着民国十年的暮春。
竹台顶的油布被风掀得哗哗作响,漏下的雨滴在沈清霜水袖上敲出细碎的点。
金线牡丹在深青缎面时隐时现,倒像是被愁绪泡得褪了色的旧梦。
她木屐下的青石板裂着三道深纹,缝隙里嵌着经年的胭脂粉。
砖角那个拇指大的弹孔,还留着去年兵变时的焦黑痕迹
——
此刻正泊着汪雨水,映着她晃动的水袖,像枚淌血的眼。
台下长凳上,蓝布头巾妇人的粗布鞋在泥水里碾出啪嗒声,怀里孩子的布鞋尖垂着,鞋带散了也无人顾及。
唯有前排乌木椅是整块新漆的。椅面映着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恍若旧戏本里夹着的新页。
雨丝掠过她鬓边的珍珠发夹,在银线滚边的旗袍上凝成串珠,顺着衣襟的盘花扣滚落,却始终没沾湿她怀里用素绢包着的《牡丹亭》——
书页间露出的玉兰花瓣半干着,白瓣边缘泛着浅金,像被阳光吻过的泪痕。
沈清霜低头看自己的手,冻得通红的指尖缠着泛黄的创可贴,今早缝补戏服盘扣时扎破的血珠,还渗在月白羽纱袖口,像朵倔强的梅。
而那双手正握着书卷,指甲修剪得圆润如贝,指腹泛着常年翻书的淡红,让她想起戏班伙房里泡发的莲子,温润得能沁出水来。
梆子声突然劈开雨幕,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撞在油布上。沈清霜舌尖抵住上颚,檀口微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
胸腔里翻涌的气音刚裹着雨丝飘出,喉间突然泛起腥甜,剧烈的咳嗽震得水袖乱颤。
她慌忙用袖口掩住唇,指缝间漏出的喘息混着雨水,在石板上砸出深浅不一的痕。
抬眼时,月白旗袍的女子正放下书卷,素绢帕子滑落在膝头。那双杏眼浸着水光,比戏台角那盏摇晃的马灯更亮,分不清是檐角漏下的雨水,还是眸中打转的泪。
沈清霜的手指骤然收紧,戏服上的金线硌得掌心发疼,却让她想起去年腊月,破庙戏台上结着冰碴的台板。
那时她发着高热,单薄的戏服冻成硬壳,台下三个醉汉的叫骂声混着北风,唯有台角那盏油灯,用将熄的火苗映着她的影子,像极了此刻这道穿越雨幕的目光。
女子忽然起身,素色油纸伞撑开时,伞面上的墨梅被雨水洇开,竟与沈清霜水袖上的牡丹有了几分相似。
她踩着积水走向戏台,旗袍开衩处露出的脚踝沾着泥星,珍珠发夹却依旧端端正正别在鬓边,像朵开在乱世里的白梅。
沈清霜望着她递来的帕子,素绢上绣着半枝玉兰,针脚细密得能看见
砚秋
二字藏在花蕊间
——
原来这就是前日班主说的、从上海来的新戏迷,总在散场后留下半块桂花糖糕的人。
雨丝忽然密了些,打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
沈清霜接过帕子的瞬间,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温度,比戏台上的暖炉更柔,比妆匣里的胭脂更暖。
她忽然想起方才看见的《牡丹亭》书页,在女子翻页时,曾闪过半行用红笔圈着的
情不知所起,墨迹新鲜得能蹭脏指尖,就像此刻她眼中未落下的泪,烫得能在这潮湿的黄梅天,烘出朵盛放的牡丹。
2
戏台上的对视与回忆
鼓点如暴雷炸响,震得戏台的竹骨都在簌簌发抖。
沈清霜踩着三寸木屐的足尖绷成优雅的弧度,绣鞋上的珍珠流苏随着旋身动作疯狂甩动,在雨幕中甩出细碎的银芒。
她脊背绷得笔直,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