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扬起天鹅般的曲线,水袖翻飞间,戏服上金线绣的牡丹在雨水中泛着冷光,仿佛要挣脱绸缎的束缚破空而去。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她猛地甩开水袖,声音像从生锈的铁管中挤出来,带着十年戏班生涯磨出的沙哑。
尾音刺破雨幕的刹那,檐下避雨的麻雀惊得炸了群,扑棱棱的振翅声混着雨声,倒像是给她的唱腔配了和声。
台下原本喧闹的茶客们突然安静下来,卖瓜子的老汉忘了敲竹板,交头接耳的妇人攥着帕子悬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戏台上那个单薄却倔强的身影牢牢钉住。
沈清霜微阖的眼睑上凝着细小的雨珠,像缀了串未及融化的碎钻。
睫毛每颤动一下,便有晶亮的水线顺着颧骨滑落,在油彩勾勒的丹凤眼尾划出银痕。
杜丽娘的魂灵仿佛顺着戏词钻进她的身体,她忽然觉得后颈的皮肤在发烫
——
那是被某种灼热却温柔的视线灼烤的知觉,比戏台下的汽灯更烫,却不像看客们的目光带着刺。
她缓缓睁开眼,雨帘在睫毛上织成朦胧的纱。
最前排竹椅的轮廓逐渐清晰,穿月白旗袍的女子膝头摊开的《昭明文选》正被雨水洇湿边角,素白的手指却固执地夹在
游园惊梦
那折。
指尖沾着的墨痕已被雨水晕成浅灰,像朵开败的水墨花。
沈清霜看见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滑到肘弯,露出内侧浅红的勒痕
——
那是方才鼓点最急时,她攥紧书页太过用力留下的印子。
那双眼睛在雨幕中亮得惊人,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与戏台上的旦角相似,却比琉璃盏里的灯芯更炽烈。
沈清霜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那瞳孔里摇晃,带着水袖的残影和脸上斑驳的油彩,却没有半分扭曲。
这目光像块温润的老玉,磨去了她十年戏班生涯里所有轻蔑与践踏的棱角,只余下杜丽娘魂灵里的孤寂与不甘,被妥帖地捧在掌心。
记忆的闸门在对视的刹那轰然开启。
去年腊月廿三,破庙戏台上的北风卷着冰碴子灌进领口,沈清霜的棉袜早被雪水浸透,贴在台板上像块冻硬的牛皮。
三个穿黄呢子大衣的大兵拍着油渍斑斑的桌子,酒气混着烟草味凝成有形的脏污,在她眼前晃荡。
她攥紧戏服的水袖,指尖触到袖口脱线的毛边
——
那是她用三个月工钱新买的戏服,如今却被雪水浸得泛出霉味。
后背撞上台柱时,木头的冷意顺着脊椎爬进心脏。
她抬头望见梁上悬着的油灯,灯芯被风扯得忽左忽右,橘色的火苗却始终没被吹灭,在灰扑扑的帐幔上投下摇晃的影。
此刻戏台下的目光与记忆中的火苗重叠,同样的倔强,同样的温柔,让她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
——
那是咬碎银牙也不愿落下的泪,混着雨水渗进唇角的咸。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
她的唱腔在
颓垣
二字处突然裂开,像老琴师断了弦的胡琴。
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杜丽娘的愁,而是破庙戏台上的寒、大兵们的笑、还有攥紧水袖时指甲扎进掌心的痛。
雨水冲刷着眉间的石绿,顺着鼻梁流进嘴里,涩得让她想笑
——
原来戏文里的泪,从来都混着人间的苦。
曲终人散,沈清霜在台上平复心情。
穿月白旗袍的女子不知何时已起身,素色油纸伞撑开时,伞骨上的墨梅图案在雨中洇开。
她踩着积水向戏台走来,旗袍开衩处露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