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庑总漏雨,要请人修缮。阿宋做不得泥瓦匠,但力气大,能给人挑沙石。他凭这份工常出入东宫,领了薪,吃了肉,人也变壮实了些。
有那么一日,阿宋下了工,忽然来找周阿嬷,递给她一盒金灿灿的猊糖。周阿嬷纵然服侍过贵族,也鲜少见这样精致东西。一路颠簸,乳糖狮子依然稳稳地立在盒里。阿宋用棉布裹着盒子,笑嘻嘻跟周阿嬷说。
“太纸......太纸给的。”
周阿嬷大惊。“太子赏你的么?”她接过食盒,一边赞阿宋出息,一边啧啧称奇。糖狮子在太阳下是透明而坚硬的,泛着甜丝丝的香气。阿宋一块也没吃,全拿来给周阿嬷了。周阿嬷要他尝,他只是摆手。
“妈,吃......吃。”阿宋咕咕哝哝。
那盛了糖狮子的木盒却被周阿嬷摆在窗沿,一直舍不得。等过年再打开,狮子依然脆生生立着,索性放着当摆件了。
本以为阿宋吃了那么多年苦,终于能过上几年好日子,谁知,三年前的元宵节,东宫忽起一场漫天的大火。
阿宋也从那以后不知所踪。
许是死了。
阿宋没有入籍,本就是个逃难来的。甚至连名姓也没人知道。叫他阿宋,因为他说话时总喜欢撅起嘴,口型像“宋”罢了。
轿子摇摇晃晃,眼看就到了女儿小珠和女婿老赵开的饭店。“福临客栈”几个字龙飞凤舞立在招牌上。小珠热情,老赵精明。两人合伙,把日子越过越热闹,客栈也越盘越大。
人人都说周阿嬷有福气,年轻时跟了富贵主子,中年时虽死了枕边人,但有一个极争气的女儿,脂粉队里一等一的精明强干。女儿和女婿又都念她,希望把她接到城里住。回明窟那样繁华,又有孙儿绕膝,天伦之乐,周阿嬷往后的数十年,想见是洪福齐天,寿比南山。
周阿嬷下了轿,就到了福临客栈的门口。手里拎的食盒晃着,盖子倾斜,露出狮子融化的眼。
她一愣,轻轻吸气,鬓边的白发随之微微地颤。
“娘,来吃饭,菜都备好了——”“阿嬷,帮我剥这个橘子好不好呀!”“呦,这是珠老板娘的母亲么?老太太康健呀!”“小二,倒茶——”
客栈里热热闹闹的,烟火喧嚣。
“来了,来了。”周阿嬷应着。
喧嚣在她跨过门槛的时候忽然就静了一下子。大家都笑眼看她。周阿嬷敛衽,面上和蔼,心里却一颤。
五十余年软丈红尘,怎么可能没有伤心路?
她不抱怨,只是微微地贪盼——
这样热闹的一天,要是阿宋也在就好了。
2.
永平元年,岭南。
盂兰盆节前几天,林斯致就动身,从京中回岭南祭祖。
大伯早年因为资助林斯致的父亲读书,没多余精力看顾自己妻儿,又逢战乱,瘟疫横行。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林斯致便被过继给大伯,以作还恩之意。
父亲获罪后,林家被牵连,家财散尽。大伯给人挑扁担,大伯母夜夜做绣娘。林斯致成了这个家的眼中钉,直到他科举中榜,当上朝官后,日子才转变过来。
“林家的儿子到底是会读书。”街坊四邻都这么讲。
七月半的早晨,他风尘仆仆赶回了岭南老宅。老宅原本破矮的几间土屋,被他出银子重新修缮过,如今成了镇里人人艳羡的阔气之地。
“来,致儿,馈食都放好了,香也点着。你来对祖宗叩头。”大伯母在家祠里招呼他。
林斯致走进祭品围成的圈。圈的正中心是整只煮熟的猪头,盛在陶盘里,望去白粉的鼻子,空洞的眼,阴森森的。猪头旁是鸡和瓜果。瓜果都是双份,放得久了,一股熟透了才有的芳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