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说话。她看着远处滑梯上嬉闹的孩子们,突然觉得他们像一群色彩鲜艳的、会发出噪音的鸟。
没教养的东西。王老师拽着她往教室走,跟你外公说的一样。
那天之后,没有女生和林乐乐说话了。她们像一群默契的小鱼,在她靠近时就迅速散开。午餐时没人愿意坐她旁边,玩游戏时没人选她当队友。
一个月后的午后,林乐乐独自坐在滑梯顶端。下面传来阵阵笑声,但她看不见——她的视线模糊了。第一滴眼泪砸在手背上时,她吓了一跳,赶紧用袖子擦掉。
要不要一起玩
一个男孩站在滑梯下面,仰头看着她。他身后站着几个男生,好奇地往这边看。
林乐乐喉咙发紧。不要!她的声音太响了,听起来像在生气。她转身从滑梯另一侧爬下去,跑进了厕所隔间。
她把头抵在冰凉的瓷砖墙上,数到一百才出来。
那天晚上,外婆发现林乐乐把24色蜡笔全部掰断了,整整齐齐地排在小桌上,像一队彩色的小士兵。
怎么了这是外婆惊呼。
林乐乐钻进被子里,背对外婆:颜色太多了,眼晕。
外婆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哼起一首走调的歌谣。林乐乐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但始终没转身。
窗外,月亮像被咬了一口的饼干,残缺地挂在天上。
舅妈的手很好看。
修长的指节,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捏着钢笔时像捏着一根银针。林乐乐盯着那只手在纸上划出笔画——横平,竖直,撇如刀锋,捺似垂柳。
看清楚了吗舅妈没抬头,字是人的脸面。
林乐乐点头。她刚上小学二年级,已经懂得脸面有多重要。在幼儿园,她的脸面被撕碎过;在家里,外公的眼神像砂纸,每天打磨她所剩无几的尊严。
写。舅妈推来一张田字格纸。
铅笔尖触到纸面的瞬间,林乐乐感到一种近乎疼痛的专注。她写永字,八笔,每一笔都像在刻碑。第三遍时,舅妈突然抽走她的纸,撕了。
歪了。
纸屑雪花般落在林乐乐膝盖上。她重新铺开一张纸,指节绷得发白。
夜里,外婆用热毛巾敷她抽筋的手指。
疼不疼外婆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林乐乐摇头。书桌上摊着三十七张永字练习,第三十八张正在她枕头下压着——那是唯一一个被舅妈圈出来的。
舅妈是为你好……外婆揉着她中指凸起的茧。
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照在那摞废纸上。林乐乐突然说:外婆,妈妈的字好看吗
毛巾停住了。
她……写得急,总是连笔。外婆的拇指抹过她虎口,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她总把‘明’字的‘月’写成‘夕’……
林乐乐盯着自己的手掌。掌纹交错,像无数条分岔的路。其中一条,是否通向某个平行宇宙——在那里,妈妈没有离开,外公会笑着叫她乖囡,而她不必用一支铅笔对抗整个世界
期中考试前夜,舅妈送来一套新文具。
要是语文考不到第一,钢笔尖抵在林乐乐手背上,这支笔就收回。
笔身冰凉,刻着细小的菱花纹。林乐乐一夜没睡,在草稿纸上写满永字。天亮时,她的右手僵硬如石膏,但每个字都像从字帖里拓下来的。
卷子发下来那天,朵朵在走廊里拦住她:班主任叫你妈来学校了。
林乐乐抱紧满分卷子。她没见过妈妈这个生物——除了外婆抽屉里那张褪色照片:烫卷发的女人站在游乐场门口,嘴唇涂得像滴血的樱桃。
办公室门缝里漏出班主任的声音:……您女儿有轻度强迫行为,她擦破三张草稿纸就为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