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60年的夏天,我十三岁,名叫林小草。
家里人都说,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生我的时候,父亲刚从地里回来,手里攥着一把野草。
小草,去河边看看有没有野菜。大姐的声音从灶台边传来,虚弱得像蚊子叫。
我有三个姐姐,三个弟妹。
我们已经两天没吃正经饭了,各个脸瘦得颧骨高高凸起,眼睛大得吓人。
我应了一声,拎起破竹篮往外走。
路过堂屋时,看见父亲蹲在门槛上。
他的眉头皱成个川字,脸上的皱纹比去年又深了许多。
爹,我去挖点野菜回来给弟妹们吃吧。我小声叫了一声。
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扫过我补丁摞补丁的衣裤和脚上磨破的草鞋,叹了口气:早点回来,要变天了。
我点点头,赤着脚跑出门。
草鞋太珍贵,只有去远地方才舍得穿。
村口的河沟早就被挖遍了,连草根都不剩几根。
我沿着河岸走了很远,终于在石头缝里发现几株苦菜,瘦瘦小小的,叶子发黄。
我小心地连根拔起,放进篮子里。
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我没敢偷吃一口。
家里还有五个弟妹等着呢。
回去的路上,天突然暗了下来。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风越来越大,吹得我站不稳脚。
我护住篮子拼命往家跑,可还是晚了。
轰——一声巨响,我眼睁睁看着家里的茅草屋顶被整个掀翻,土墙塌了一半。
父亲和姐姐们从废墟里爬出来,最小的弟弟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哭。
那晚,我们一家九口挤在仅剩的那面墙下。
01
父亲找来一根长木头抵住摇摇欲坠的墙,母亲把家里仅有的两条破棉被铺在地上。
我们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取暖,听着外面风雨呼啸。
姐,我冷。八岁的老五钻进我怀里,他的手脚冰凉得像石头。
我把他搂得更紧些:忍一忍,天亮了就不冷了。
可天亮后,情况更糟。
雨虽然停了,但我们的家已经不成样子。
邻居王叔家也倒了房子,他来找父亲商量:老林,咱们几家凑人去海边砍茅草吧,听说海边的草结实,盖房子能多用几年。
父亲沉默了很久,最后点点头:我带小草去。
我听见自己的名字,惊讶地抬起头。
家里有姐姐们,还有他心爱的老五——唯一的儿子。
母亲欲言又止地看了父亲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往我手里塞了半个黑面馒头:多吃点,路上有力气。
第二天天没亮,父亲就把我叫醒了。
我们和村里其他几户人家的男人们一起出发,总共十来个人。
我数了数,只有我一个女孩。
爹,为什么带我去走在崎岖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问。
父亲头也不回:你比姐姐们力气大,比弟弟能吃苦。
我没再说话,心里却明白:因为我是女儿,死了也不可惜。
家里还有三个姐姐,少一个没关系。
但弟弟是传宗接代的,不能冒险。
走了三天,我们终于到了海边。
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水。
天快黑了,父亲立刻指挥大家搭棚子。
小草,去捡些石头来压住棚脚。父亲递给我一个破麻袋。
我赤脚在尖锐的礁石上行走,脚底很快磨出了血泡。
比起饿肚子,这点疼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