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蠕动的黑影,影子的指尖在门板上敲出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三长两短,正是小志学了三天才会的求救信号。
直到公鸡打鸣,黑影才退去。老朱头摸黑拧亮台灯,看见枕边躺着片槐树叶,叶脉间凝着暗红的汁液,像极了干涸的血迹。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五点十七分,正是儿子当年出门上学的时间。他盯着钟摆摇晃,突然想起上个月给槐树浇水时,树根附近新翻的土坑里,似乎埋着半截儿童凉鞋——和照片里男孩脚上那双一模一样,鞋跟处还刻着小志歪扭的签名:朱志远。
第二天晌午,老朱头蹲在槐树下择第二把豇豆。树皮上有道新划的痕迹,歪歪扭扭像道伤疤,渗出的树汁在地面积成小洼,倒映着他扭曲的脸。影子这次没再折腾,安静地趴在他脚边,却在他抬头时,突然模仿他的动作举起豆角——不同的是,影子手里的豆角开着紫色的花,而现实中豇豆花期早过了半个月。
老朱头,接电话!传达室老李的喊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老朱头慌忙起身,豇豆叶上的绒毛蹭过手腕,痒得他打了个哆嗦。经过槐树时,他忽然听见树上传来细碎的笑声,抬头只见枝叶间闪过片蓝色衣角,像极了儿子校服的下摆,衣角处绣着的半只蝴蝶,正是他藏在铁皮柜里的那件蓝布衫上的图案。
电话是社区医院打来的,通知他下周的体检改期。老朱头握着塑料听筒,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对方的话音。听筒线突然缠住他的手腕,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用手指编织线结,每打个结,听筒里就传来模糊的童声:爸爸,疼……那是小志失踪前在台风天喊的最后一句话,混着雨水和树根的咔咔声,刻进了老朱头的头骨。
黄昏收衣服时,老朱头发现晾衣绳上挂着件陌生的蓝布衫。领口处绣着朵褪色的蝴蝶,正是儿子当年最爱的图案。他颤抖着伸手去摸,衫角突然被风掀起,露出内侧用红笔写的小字:夜里别照镜子。墨迹未干,指尖蹭过便留下道红印,像道新鲜的伤口——和三年前他在槐树干上刻还我儿子时,掌心被树皮划破的伤口一模一样。
深夜,老朱头把所有镜子都用床单蒙上。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银白的条纹。他刚合上眼,就听见客厅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蹑手蹑脚摸过去,看见餐桌上摆着三只粗瓷碗,中间那碗白粥正冒着热气,旁边搁着双儿童用的卡通筷子——那是小志小时候最爱的小猪佩奇图案,筷头还留着孩子咬过的牙印。
影子趴在餐桌底下,头部位置凸起个小包,像在啃食什么。老朱头凑近时,听见低低的啜泣声:爸爸,我饿……他猛地掀开桌布,只见影子的嘴巴正在动,咀嚼着看不见的食物,嘴角沾着米粒般的光斑,光斑聚成小志的笑脸,转瞬即逝。
你、你到底是谁老朱头举起晾衣杆,杆头的铁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影子缓缓抬头,眼窝处两个黑洞洞的漩涡,突然发出尖细的笑声:爸爸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志啊,你的小志……
晾衣杆当啷落地。老朱头退到墙角,看见影子的轮廓开始膨胀,边缘变得毛糙,像团正在融化的沥青。黑影裹着月光爬过来,他闻到熟悉的痱子粉味道,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当影子触碰到他脚踝的瞬间,老朱头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台风夜,儿子就是在这棵槐树下消失的,当时他抓住的最后样东西,正是影子指尖滴落的、和树汁同样颜色的暗红液体,液体里还漂着半片蝴蝶贴纸,和铁皮柜里的那片严丝合缝。
小志他的声音碎成齑粉,影子却在触碰到他膝盖时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黑点,钻进他的裤管。老朱头感到小腿传来被啃噬的剧痛,低头看见皮肤下鼓起游走的包块,像有活物在血管里爬行——那是小志的影子在寻找宿主,就像三年前台风天,树根在寻找新的养料。
窗外,槐树的枝叶剧烈摇晃,月光被切割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