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梅雨浸染的账本
我永远记得那个泡在铁锈味里的黄昏。雨点砸在眼皮上生疼,自行车链条卡着片梧桐叶,每蹬一圈都发出垂死的呻吟。拐进槐花胡同时,积水已经漫过车轱辘,拆迁公告上危房改造的红戳被雨水冲成血泪。
小林子!周淑芬的破锣嗓子穿透雨幕。老太太半个身子泡在书库里,正把发霉的《天工开物》往麻袋里塞,先救樟木箱!你爹当年从造纸厂火场抢出来的孤本......
积水漫到第三级台阶时,我的运动鞋吸饱了泥浆。铁皮书架在水里摇晃,像极了化疗室里吊着的输液架。昨天母亲把靶向药倒进花盆的咔嗒声又在耳膜上炸开,她说那药苦得烧心。
有什么东西擦过小腿。我伸手捞起个油纸包,1988年的账本封皮上洇着暗红指印。正要翻开,防水袋里的手机突然疯了一样震动。
小雨姐!芬姨在冰柜旁吐血了!新来的兼职小妹带着哭腔,店长说要扣全勤奖......雷声吞掉了后半句。手一抖,账本掉回水里,泛黄的全家福浮上来——三岁的我坐在父亲肩头,背景里搪瓷缸上的先进工作者红得刺眼。
哗啦一声,周淑芬把半桶豆浆泼在砖墙上。讨债的王浩抹了把脸,他雨靴上的鱼腥草碎屑让我想起母亲今早煮的药膳。父债女偿天经地义。催款单拍在我脸上,32万的零头够买三百盒靶向药。
要钱没有!周淑芬突然抡起铜勺砸向渗水的墙砖。碎屑崩进我眼睛时,瞥见账本夹层里露出一角蓝印纸。1997年3月15日,文献交接记录,父亲的名字和周淑芬的签名紧紧挨着。
王浩的雨靴碾过漂浮的CT片:下月初一收房。塑料碎片卡在砖缝里,像母亲偷偷剪坏的诊疗卡。积水漫到腰际时,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就像二十年前父亲下岗那天的机床声,听者让人烦躁。
深夜的雨声里,铜勺敲击排水管的声响格外清晰。周淑芬在黑暗中对我说:你爹留的东西,该见光了。她的假牙在月光下泛着青,手指蘸着碘伏在桌面画了个∞符号。
当生活把你撕成碎片时,记得有些裂痕里藏着光——可要是那光烫手呢我攥着测温枪的手在发抖,冷藏柜的冷气顺着袖口往骨头缝里钻。监控屏幕闪了闪,第七排货架后闪过一抹黑影,像条溜进渔网的泥鳅。
买不起就滚!隔壁货架传来店长的吼声。我冲过去时,看见个穿连帽衫的男孩正把泡面往裤腰里塞,卫衣抽绳上结着冰碴,后颈有块烫伤的疤。
等等!我拦住要报警的店长,这单我赔。男孩抬头时眼神像受惊的野猫,手背上的冻疮渗着血丝。收银台下的过期食品箱里,饭团包装袋正在发酵胀气。
店长用圆珠笔戳我胸牌:林小雨,裁员名单就差你签字了。他身上的古龙水混着鱼腥草味,和王浩雨靴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我摸出母亲的CT片拍在桌上,肿瘤阴影在日光灯下像团化不开的墨。
黑影突然撞开消防门。我追出去时,应急灯的绿光正好照亮货架背面——墙缝里卡着张泛黄的纸,边缘焦黑卷曲,像是从火场抢出来的残页。
男孩在巷口摔了一跤,泡面包装袋炸开的瞬间,飘出张皱巴巴的纸。我捡起来对着路灯看,是手抄的童谣:铜勺敲雪,瓦罐盛月,八仙桌下藏着......后半截被酱油渍糊住了。
换不换我把过期三明治抛过去。他警惕地后退半步,卫衣帽檐滴着冰水,忽然从袜筒里抽出本作业簿。泛黄的纸页上画满奇怪符号,某个角落蜷缩着周淑芬的笔迹。
店长在身后冷笑:慈善家下个月租金你垫他扯走我口袋里的催款单,鲜红的指印蹭在母亲的血常规报告上。我抓起测温枪扎进冷藏柜,霜花顺着裂缝爬成活下去三个字。
凌晨三点,冰柜突然发出蜂鸣。白霜在玻璃